苏伦巴根猛地瞪了他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不行,你太嫩了。”他看向张和宝,坚硬的脸上带了一点乞求的意味。
其他人却没有看清苏伦巴根的神情,纷纷鼓起掌来。“图日乐好样的。”“不愧是苏伦巴根的儿子。”
张和宝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他看看苏伦巴根,再看向图日乐,只缓缓说了句“好样的”.
这时图日乐心里腾起一朵云,架着他对恩琪儿的爱意,让他飘飘然了。苏伦巴根脸色铁青,他冷着脸把儿子扒拉到一边,又一次说:“你不行,太嫩了,我来吧。”
图日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即将成为英雄这件事就被父亲压了下去。苏伦巴根安排几个年轻人在洞口边做准备,自己顺着水流的方向找到一处冰面,开始凿冰。
“阿爸,我在冰水里游过泳,我没事的。”图日乐抗议道。
“你在下游接应,万一我在这儿出不来,你就在那儿等我。”
张和宝也指挥其他人分别在几个点面凿了洞口。
做好准备,苏伦巴根脱去棉袄,寒风让他打了一个冷战,但是他咬咬牙,开始活动筋骨,不停地深呼吸。准备活动完成,他撩起冰水往身上浇,其他人也帮着他浇,适应以后,他缓缓进入冰水里,直到下沉。
很快,苏伦巴根在下一个冰口探出头来换气。
人们赶紧问:“怎么样?”
“还没看见网挂在哪里,再下去。”苏伦巴根呼出一股股白气,声音都是颤抖的。他深深吸气,眼睛鼓胀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沉进冰里,他的身影在冰下一晃便不见了。这次时间更久了一点,但苏伦巴根还是出现在了冰口。
“看……看见了,再有一次就能摘下来。”
苏伦巴根喘着粗气说道。人们明显感到他的声音虚弱了很多,颤抖得也更厉害,这状态不太对头,张和宝也皱紧了眉头,有人开始劝他算了,上来吧。但是苏伦巴根像是没有听见,他没有继续泡在冰水里,只是短暂地换了换气,便第三次沉入水中,这一次他又是半天没有出来,水面也没有咕哝的水泡。
人们开始说:“坏了,坏了,八成抽筋了。”图日乐所在的洞口有点远,那里没有任何响动。他看到另一边人们的异动,虽然人群乱糟糟听不太清说了什么,但见那些紧张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妙,他攥紧手心,脸色越发苍白,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冰面的平静让他的一颗心越来越沉,正想去别的洞口看看,张和宝冲他大喝一声:“守好你的位置!”
图日乐咒骂了一句,那可是他阿爸,他管不了那么多,就在他想冲出去的时候,他脚下的冰面有了一点震动,水哗啦啦地响,苏伦巴根的头露出来了,吐了一口气,他脸色紫青发亮,像地里成熟的野果,闪着幽光。与此同时,另一头有人喊:“网动了,挂子摘了。”
图日乐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去拉父亲,但是父亲似乎冻僵了,虽然嘴里换着气,却没有伸手。然后图日乐看着父亲像一截木桩一样笔直地下沉,脑袋一下子没入水中。
“快来人啊!”图日乐一边大喊,一边脱掉外衣,跳下冰水里。那水真是冷啊,就是一瞬间,他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结成冰了。他钻向水下,锥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盘上身体,图日乐的牙齿无法控制地上下哆嗦,咬到了舌尖,疼痛让他回过来一点意识,他看到父亲正在向下沉,于是憋住一口气,猛地向前扎去,双手托举起父亲的身体,向上浮起。好在苏伦巴根没有任何挣扎,整个过程很顺利,图日乐的头露出水面后,众人合力把爷俩拉出来,用棉袄裹着,张和宝给他们狠狠灌下几口白酒。那酒是凉的,但入腹后很快升起一股热辣,图日乐缓过来了,苏伦巴根却是迷迷糊糊的,说不出话。半晌,他打了一个嗝。张和宝松了一口气,没事了,人回来了,便指挥人用雪给苏伦巴根擦拭身体,再换身衣服。
父子俩换了衣服坐回马车上,图日乐一阵后怕,刚才短短的一瞬,让他感受了死亡的恐怖,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一开始是他自己下水,在找到挂子之前,他能撑多久。
六
“准备收网喽——”
“准备收网喽——”
沉甸甸的渔网,被人和马合力拉上来,里面黑压压的都是活蹦乱跳的肥鱼。伙计用鱼叉往上一扬,大鱼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扭动着,银鳞跳跃,最后结实地落在白雪覆盖的冰面上,形成山形的鱼垛。
苏伦巴根从冰水里被捞出来,就被人灌了加有姜片的酒,这样人便能缓过劲来。谁都知道,摘挂子是个危险的活,从前总有人下去以后就只给这世上留下一件棉袄。苏伦巴根算是幸运,没有死在冰下,但是他的脚冻坏了,黑紫黑紫的,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冰面上那些活蹦乱跳的大肥鱼装车……
好马胡其图往回走时,拖着一百条大鱼和苏伦巴根,他们来的时候沉重地前行,回去的时候也一样。那张浸过血的渔网被留下来,人们还得继续开网。苏伦巴根这次立了功,头鱼给了他们父子。头鱼即是头筹,寓意吉祥好运,往年都归把头,能卖上一个很高的价位。这是苏伦巴根十几年来第一次得到头鱼,大伙儿说他的好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