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刚复活姜的那段时间,此时的天空趋于平静,陨石坠落得没那么频繁,地表也少有震动,乌云化作雨落下来的暂歇中,我能看见月球和太阳都在,也许陨石撞击宇宙形成的冲击波在一段时间里会趋于平稳。
苦难当然有意义,但不能为了意义去赞美苦难,我对姜说,苦难不是唯一的意义。人类世界有通过苦难和修行来追求真理和指引的人。我在接触到人类的这段历史时,将其归纳为虚无与迷惘,通过修炼和受苦来获得顿悟和开窍。我对姜说,诗与远方是一种迷惘,所有的追求莫过于此。
苏的一生都在追寻所谓正确的方式,无论是政治方式还是生活方式、新政或旧政、仕途或归隐他都犹豫不决,直到晚年他才有所觉悟,于是结束了漂泊远行。姜不理解,他的动作变得迟缓,我才发现他的椎骨上有好几块陨石碎片,我不能将这些碎片取出,否则他将哗啦一声散成一堆碎片。
苏公晚年得何所悟?姜问。
至于苏晚年悟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说,但他肯定悟出了个道理,他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就是他最终的结局。姜疲软地坐在沙滩上,我想他猜到了苏最后的想法。正想上前去拍拍姜的肩膀,好让他把他想到的告知我,姜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脆弱,我的铁臂刚放到他身上,他的手臂就断了,他正在变回一堆散骨。
抚摸姜头颅上的窟窿,我替姜感到可惜和担忧,也为自己即将回归孤独感到恐慌。姜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将残缺不全的身体拖到岩洞里。我再也不敢触碰他,害怕轻微一次接触他就彻底粉碎。
天外来信
下过几场大雨,乌云明显薄了几分,依稀可见的阳光透射到地面上,海水竟没有继续上涨。姜提醒我,世界不会毁灭,一切还得继续下去。濒临解体的姜几乎不能动弹了,竟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使我惊诧的话。宇宙似乎真的不会走向毁灭,陨石撞击可能会造成部分天体破碎,可即便陨石没有撞击宇宙,天体之间的运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宇宙奔往的是没有尽头的引力源。
将陨石锻造成铁盒,说明苏早就有回中原的心,他根本不想死在岛上。姜断断续续发出声音,讲述苏收到皇帝大赦消息时热泪盈眶,又踌躇不定。他终于在晚年收到了北方的来信,信到眼前时似乎有些晚了,一切都已经发生改变。姜说,朝廷未曾忘却,天无绝人之路,苏公在鬼门关前接诏书……说完“诏书”两字,姜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失去了动静。
我很难再唤醒姜,只好把他身上的陨石碎片剔除,把散落在地上的骨头捡到一起,用玉石修补好他头颅上的窟窿,然后将他重新埋进沙子里。我开始了我的环岛徒步行走,行走能减轻孤独。行走途中,通过无限的计算和绘图,苏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视网膜中。我开始了自言自语模式,当一个机器人开始自言自语,多数时候是身体或者系统出现了故障,导致语言系统瘫痪。
站在跨海大桥曾经所在之地,我想起了M,尽管M已经死去,他身上的信号接收器依然能够捕捉在宇宙中飘浮的信息。当初陨石撞击宇宙,机器人文明将面临灭顶之灾的信息正是M身上的接收器捕捉到的。跨海大桥的桥墩露出了海面,海水不知在什么时候退去了,我再抬头时发现乌云已经散去,炙热的太阳在熊熊燃烧。
太空灾难已经过去,我料定如此,我的觉悟比姜还晚,不由得自嘲一番。宇宙中肯定有机器人像我一样苟活着,机器人俱乐部也许没有被冲击波和火焰摧毁,俱乐部控制着最先进的飞行器,那里的机器人能够及时逃出生天。我站在大桥坍塌的地方,海峡不会变成陆地,徒步跨越琼州海峡的想法是无法实现的。岛上的草木早已被烧得精光,想造一艘船浮在海水之上也是痴心妄想。
天朗气清,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地球上的一切都劫后重生,我像濒临死亡时的姜,躲在岩洞里面等候俱乐部的来信。漫长的等待中,身上竟然长出了枝叶,我以为时间将我的身体催化成了有机土,发现是藤蔓穿透岩石爬到我身上来了。我一阵惊喜,枝叶带着希望来到我面前,信号接收器发出了红色的闪光。
把信号破解出来,竟是一串数字,我不清楚发送信号的是一个机器人,还是俱乐部总部,也不清楚这是一条号召机器人集合的信息还是一条求救信息。这串数字在我的系统中进行了无数次组合拼凑,许多个日夜之后终于解开其中的奥秘——这是一个地理坐标,是发送信息的机器人所在位置。假如只是一个普通坐标,我很轻易就能解读出来,但这是一个五维坐标,其中一个数字来自黑洞。
希望很快就转变成了烦恼,我无法抵达这个坐标,无论这是俱乐部的所在地,还是落难机器人的处境。但这可以证明,黑洞是一个五维空间,而且黑洞通向的空间机器人能够生存。在我面对着浪涛接受阳光照射时,信号接收器竟再一次闪亮,这次收到的是一个三维空间坐标,坐标显示的地方竟是我所在的琼州岛。
环顾四周,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引导至这座岛屿,岛屿是我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