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想跟二毛讨支烟,他哼哼唧唧,像在说梦话。我想明天要不要送小雅去火车站,是不是和小雅就此别过。脑海中浮现出我在医院看望父亲的场景,母亲欺骗父亲,称我已经结婚,办的旅游婚礼,儿媳妇怀孕三个月了。父亲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看着我,又看看母亲,母亲会意,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长命锁,拍在我手心,说,你爸清醒时特地买的,送给孙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到隔壁小雅的喘息声,我睁眼,坐起,没摸到二毛的腿,跳下床,出门,楼上的大舅鼾声如雷,小雅的房门没拧动。小雅问,谁?我回到床上,唤醒手机,凌晨四点半。天微微亮,二毛回来,我问他去哪了,他说睡不着,遛狗去了。
七点半赶到星月湾,小雅要回去洗澡,收拾行李,谋划后续行程。我想陪她再到沙滩上走走,弹吉他给她听,教她游泳,这些夜里酝酿的临别计划已来不及实施。我说要送她一件特别的礼物,她总算同意我送她去火车站。我跑回家,从柜子里翻出天使造型木雕,前女友一度质疑我对这座木雕的喜好,认为我把她当作虚幻女神的替代品。坐在出租车里,小雅接过木雕,我说是我做的。她仔细欣赏,说真漂亮啊。我说,阿狄丽娜。她说,什么?我鼓起勇气,抓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像滑溜溜的鱿鱼,从我手掌中逃走。别这样,她说。
火车站旅客乌泱泱的,检票口的喇叭通知旅客拿好身份证和车票,进站要过安检。小雅通过安检,我被工作人员拦下,告知黄金周旅客太多,送人不给进站。我一瞬间如起了应激反应,想冲进站,紧紧抱住小雅,说一堆山盟海誓,求她别离开我,就像我当初抱住跟我分手的前女友,前女友说,好想回到高中。我被后面的乘客挤到边上,小雅消失在人群中。过了半小时,我发微信问她到哪了,信息发不出去,系统提示我还不是她的好友。
黄金周一过,游客如潮水消退,沙滩上满是塑料袋饮料瓶竹签餐巾纸,有一家酒店吹风机和雨伞被偷,母亲说外地人靠不住。酒馆冷冷清清,我和二毛一天唱不到五首歌,吴老板一周来酒馆一两次。有一天轮休,我到休息室找二毛,想和他聊聊,问他住在大舅家那晚,到底去哪了。我推开门,二毛靠在床头,摩挲一个金箍形状的腰带搭扣,看到我,立刻把搭扣揣进裤兜。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踢飞床底一只可乐罐,说,爽吗?他咽了咽口水,起身,笑笑,把我留在他身后,说,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把二毛从酒馆偷洋酒的秘密告诉了母亲,母亲当即向吴老板报告。
第二天,二毛离开了酒馆,后来,我从琴凳取琴谱时,发现了那个金箍形状的搭扣。我把搭扣扔进海中,短发,杏眼,耸鼻,丰唇,日渐模糊,终于,像一道光晕扑闪而逝。酒馆没撑到冬天,吴老板把店转让了,新来的老板把酒馆改造成羊肉馆,固然不需要驻唱歌手。
媒婆云阿姨又来过两次,每次来,母亲都把她领进我的书房,说,看,儿子在专心复习,准备考公务员呢。我根本不想考公务员,只是做做样子,让母亲安心,使女方高看我一眼。
我偶尔通过大伯进入灯塔,登上塔顶,随便看看,更多的时候宅在家里,看书,弹吉他,做木雕。我新做出一件人像木雕,丰乳纤腰,母亲问木雕怎么没有脸,没等我解释,就说她明白了。
母亲硬拉着我去了一趟市里的月老庙,把求姻缘的许愿牌系在庙前的树上,说镇上很多人拜过,十分灵验。密密匝匝的红丝带挂在树上,经西风鼓动,如灵幡飞舞。母亲盯着一个个驻足许愿的年轻女人,箭镞般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我受了凉气,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发现母亲不在原地,她走在午后晃眼的阳光中,走向一个穿鹅黄色汉服插发簪的女孩。女孩没有转身,她迅速走回来,一脸羞涩,说,是个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