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听说去海上钓鱿鱼,似乎来了兴致,问怎么钓,鱿鱼咬人吗?我说我也没钓过,去了便知道。我和二毛双双缺席,没法向吴老板交代,母亲搬来救兵,镇上初中的音乐老师愿意来客串一天。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二毛背着书包,坐在副驾驶座,我和小雅坐在后座。小雅上身穿宫廷风格双排扣中袖白衬衫,下身穿高腰蓝灰格子短裤,腰带的搭扣是金箍形状,白色长筒袜配黑色豆豆鞋。二毛说,姐喷了香水吧,好闻。小雅不说话,望向窗外,我想抓住她放在腿上的小手,她把手插进短裤口袋。
二毛大舅家是带院子两层小楼,没进院门,院里的狗就叫起来,一个男人喝了一声,狗安静了。大舅和我父亲一样,典型的渔民模样,海风吹皱了身体,像一段乌木。二毛从背包里拎出两瓶未启封的洋酒,我认出是酒馆的,没说话。我和小雅把手上的一箱牛奶递给二毛大舅,先后说,麻烦大舅了。大舅看了小雅几眼,说不麻烦,过二十分钟上船。
渔船上两男一女,都是中年人,穿着劳动服和长筒靴,一个男人掌舵,另一个男人坐在一口木箱上跟自己下象棋,女人在刷手机。二毛给大舅和三人散烟,我说麻烦各位了,小雅站在我旁边,朝他们鞠躬。渔船行驶十几分钟,小雅伏在船舷呕吐,二毛一把拽住小雅胳膊,说,别趴在船舷上,当心鳄鱼。小雅一哆嗦,赶忙转过头,嘴角还沾着秽物。我瞪了二毛一眼,递给小雅面巾纸,后悔没带两颗晕船药来。我说二毛骗她的,海里没有鳄鱼。大舅弹飞烟蒂,说,美洲鳄就生活在海里。
晚上七点,天际还余些微霞光,小雅从小包里拿出小包装苏打饼干,分给大家。中年女人说天一黑就钓鱿鱼,钓上鱿鱼,就做晚饭,铁板鱿鱼和水煮扇贝。我问二毛钓过鱿鱼没有,他说当然钓过。我表示不相信,他指着木箱边上的奶粉罐,罐里有几只色彩斑斓的假虾,假虾尾巴露出鱼钩,他问我知道是什么吗,我猜想和钓鱿鱼有关,说鱼钩。他说,钩饵一体,专业名称叫“木虾”。夜幕降临,渔船点上灯,中年女人又往水中沉下一盏灯,说,诱鱼灯。大舅拿来一罐药剂,罐子上是日语,二毛说,诱鱼剂,喷在木虾上。船上只有两根鱼竿,二毛说你们俩先来。我选了一只青色木虾,小雅选了一只粉色木虾,大舅和中年男人面露微笑。沉下木虾,久久不见鱿鱼上钩,二毛换我,选了一只白色木虾,说夜里要用白色的,没过五分钟,就钓到一条滑溜溜的枪鱿鱼。我提出再试一次,提竿时机把握不好,仍未成功。大舅说,你不是渔村的?二毛说,是渔村的,大学生。中年女人说,你得等鱼抱上饵。二毛又指导小雅钓鱿鱼,双手握着鱼竿,二毛手一抖,又一条鱿鱼出水,比刚才的更大,小雅拍手欢呼。我朝海里啐了一口,大舅似笑非笑。
晚饭上桌,二毛给我和小雅盛了几枚大个扇贝,二毛问小雅口味怎么样,小雅点点头,说很鲜。大舅握着蠕动的鱿鱼片,浸满酱汁,塞进嘴中,含混说,原汁原味才好吃。我吃了一枚扇贝、一筷子铁板鱿鱼丝,就不再吃,说胃不舒服。大舅说,二毛,唱个喜歌助助兴。二毛说今天不唱喜歌,教大家绕口令,跟我一起说:红鸡公尾(yǐ)巴灰,灰鸡公尾巴红。中年女人笑吟吟的,露出一颗黄龅牙。大家说了一次,二毛说,快点说,越快越好。小雅说,红鸡公尾巴灰,灰鸡公尾巴红……大舅笑出眼泪,说,就喜欢我这外甥。
渔船泊岸,已近十二点,叫不到出租车,大舅要骑电动三轮车送我们,二毛不让。天黑路陡,大舅又喝了酒,不安全。大舅说要不嫌弃,就在他家将就一晚,我打电话给母亲,说回不去了,要在二毛大舅家住一晚。母亲问,你跟小雅睡一屋?我说,妈,你想什么呢?我跟二毛睡。母亲说,假正经。
我和二毛各睡一头,我嫌他烟味重,他嫌我脚臭。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给小雅发微信,问她今天玩得怎么样,她说很开心,感谢二毛和他大舅,还有那三位叔叔阿姨。我说,就不感谢我?她说当然感谢我,我总是心事重重的,我说她也是。冷场几分钟,小雅说早点睡吧,明早还要赶到酒店,下午要乘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