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大鹏舅让安俊把装零食的袋子放在车上,回头再拿。我们一行去了住院部,找到了春菊娘的病房。母亲和丽君舅妈坐在床边陪着春菊娘说话,大鹏舅一来,春菊娘立马坐起,“细弟儿哎,你快跟医生说,我要出院!”大鹏舅把在家里炖好的鸡汤放在桌上,“你还要住院观察几天。”母亲说:“今天一大早你姐闹着要出院,你劝劝看。”春菊娘脸色发黄,手上也缠着绷带,“住一夜要好多钱的!”大鹏舅把春菊娘轻按下去,“钱的事情我来。你养病就是了。”春菊娘瞥了一眼丽君舅妈,忙摇手,“那不行。你的钱也是钱!”丽君舅妈说:“没得多少钱哎,你放心住。”才说完,看到安惠,“衣裳脏成这个样子啦?”安惠没好气地说:“我爸踩的!不关我事!”丽君舅妈不高兴了,“这衣裳好几百块嘞!他也踩得下去!”大鹏舅手一挥,“不提那个人咯!”
安琼悄悄地过去,摸着春菊娘的手。春菊娘没有留意,焦急地说:“让我出院哎!屋里鸡没人喂。”大鹏舅没好气地说:“还回去做么事?!被那个畜生打得还不够?”春菊娘呆呆地愣了一下,“那我去哪儿?”大鹏舅坐在她一旁,安琼立马过去帮忙扭开保温瓶瓶盖,鸡汤还是热的。春菊娘说:“我没有地方去的。”大鹏舅说:“我想办法。”丽君舅妈问:“么子办法?”大鹏舅不耐烦地回:“总有办法的!”春菊娘摇头说:“哪有么子办法噢。我一个人管么样都行,这三个么办?”她看看安琼,又看看安惠和安俊,“真想眼睛一闭,图个清静!一想到这三个,就想着死不得啊,他们没长成人。”母亲安慰道:“你莫让他喝酒。他不喝酒就不打人。”春菊娘眼神空空地望向我母亲,“我要是拦得住就好咯。”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是,没得办法。”大鹏舅猛拍一下手:“跟我说哎!要不是丽君在这里工作,看到你,我都不晓得你被打!”春菊娘声音小小地说:“实在没得说头,你平日工作忙,何必让你烦心。”
天色渐晚,无论春菊娘怎么想出院,大鹏舅都坚持让她再观察一晚。母亲照看了一夜一天,累得直打呵欠。大鹏舅决定开车送我们回去。安琼决意留下,和丽君舅妈一起照看春菊娘,安惠跟安俊跟我们一起走。车子上了长江大堤,安惠、安俊和我坐在后排。安惠小声说:“我怕。”坐在副驾驶的母亲问:“怕鬼哦?”安俊接口说:“她穿了让爸爸不高兴的衣服。”母亲说:“他应该醒酒了。不怕。”安惠没有吭声,双手插在兜里,身子缩成一团。车子再一次停在了我家门口,我们都下了车,唯有安惠没下。母亲叫她,她“嗯”了一声,但她的身子没动。母亲说:“你舅得走了。”安惠这才慢慢地往车门这边挪,挪到门边,停住了,费力地解外套的扣子。母亲说:“脱了做么事?”安惠手抖得厉害,解了半天才解开一粒扣子。大鹏舅说:“穿着!要感冒了!”安惠不听,去解第二粒纽扣,然后第三粒,第四粒,直到被母亲按住,“我让庆儿去看看你爸在不在。”
往明堂叔家那边看去,他家堂屋亮着灯。我悄悄地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明堂叔和财叔他们在堂屋打牌。”母亲跺了一下脚,“这个人哪!”大鹏舅站在车旁没有动,盯着明堂叔家的方向,默默抽了一根烟。烟抽完后,他说:“安惠,安俊,你们两个想不想再去街上玩?”安惠和安俊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大鹏舅把烟头往泥水坑一扔,坐进车里,“走!”本来已经下车的安俊不安地看母亲,母亲说:“听话。”大鹏舅又催了一声:“快上来!我们走!”安俊又看了我一眼,“莫告诉我爸!”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车子已经发动了。安俊赶紧坐了进去,关上车门。车子启动,掉头,迅猛地往长江大堤上开去。我跟母亲站在稻场上,好半晌没有动。直到车子消失在夜色中,我才想起问母亲:“他们今晚还会回来啵?”母亲摇摇头,“我不晓得。”我又问:“春菊娘明天还会回来啵?”母亲叹口气说:“我也不晓得。”准备回屋里时,我忽然瞥见大鹏舅车子停过的地方有一件衣服,仔细一看,是安惠穿的那件外套。趁我们不注意,她到底还是脱下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