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星(6)

11、

警察找到瘫坐在一棵红松树下的赵括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赵括感觉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痛得很。警察询问了几个问题,关于赵括的身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等。

“我是黑龙江野生动物研究所的考察队员,赵括。”

警察盯着赵括看,赵括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警察接过看了一眼,又交还给了赵括。

“找到东北虎了吗?”赵括问。

“这我不知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赵括看了看散布在山上的警察。

“你自己能走吧?”

赵括一动不动,目光如炬。

“没事的话,你自己下山吧。”

赵括后来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又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硬板床上。好在头没那么痛了。他努力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赵括朝桌子上随意瞥了一眼,散开的材料已经归拢整齐。此时,手机丁零一响,赵括打开后看见通知栏弹出的一条新闻。标题是“四只骡子的英雄事迹”。

在偷猎者铺设在山上的电网中发现了四只骡子,已经全部死亡。偷猎者在前去查获猎物的过程中,被提前接到报警电话的林业公安局的警察悉数逮捕。几名偷猎者伪装成村民的打扮,在每个月一次的灯会里鱼目混珠,暗暗进行黑市交易。另外,警方从犯罪嫌疑人口中收集到的有关于野生动物的信息,已移交当地野生动物保护所。

后来,赵括得知,此前犯罪嫌疑人提供的野生动物的信息中并没有关于东北虎的部分。这件事赵括和王小王谁都没有再提。只是有时赵括会想,也许在万里乡根本就没有什么东北虎,至少目前他们和那队偷猎者都没有找到。这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从万里乡回来后,王小王请了长假。从与阮雨离婚那晚喝酒倒在王小王肩膀上开始,赵括哭过、骂过,他一直试图寻找跟王小王相处的方式。他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也不能视而不见。很多时候,赵括已经准备好跟王小王摊牌,他设想过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背叛带给他的巨大的痛苦,甚至让他宁愿相信阮雨所说的都是假的。出发去万里乡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卢芳从手机上发给赵括一张照片。儿时的,但赵括已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母亲说那是他和小王第一次结成舞蹈对子练习的照片。照片里的王小王笑得很开朗,赵括发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王小王这样笑过了。当初画给阮雨看的白纸仍留在桌上,两条平行线合二为一的时刻,少之又少,只有当恰好从纸张侧面正视时才会是一条线,更多时候,它们只是两条无限延伸的直线,一条长过另一条,是常发生的事。赵括倒在床上,陷在被子里,感觉很舒适。

王小王玩了一招引蛇出洞,使得那四头只骡子被冠以英雄的称号。王小王和四只骡子都成了英雄。虽然如此,人们并没有记住那四只骡子,反而一时成了笑话。赵括偶然路过时听见魏璐说,骡子不干骡子该干的事,跑去拯救什么野生动物?那声音再次刺痛了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无论生还是死,怎样生,怎样死,骡子都脱离不了人类赋予它们的叙事。这些叙事既漫长又无聊,包括那个更多为了引人眼球的新闻标题。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赵括走进办公室,看见一个印有某某银行的纸袋,挺着鼓鼓的肚皮,立在办公桌上。他当时回应过母亲的,收到了。赵括确信,会收到,只是早晚的问题。打开纸袋,从中拿出一块桂花糕,已经硬了,含在嘴里,慢慢化着。赵括忽然想起那两只拦路的骡子。也许王小王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举动,没有对骡子讲什么考察研究的社会意义,也没有用一根鞭子痛打骡子的屁股,他可能只是各自给了它们一块已经硬掉的桂花糕,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