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星(5)

9、

和阮雨结婚后,赵括时常邀请王小王到家里做客。王小王也不拒绝,每次都应邀前往,最多的时候,一周三次。如此不久,阮雨先觉出不适。即便她和王小王是同学,但上学时期便鲜有交流,关系也仅限于此。当然,阮雨感谢王小王牵线搭桥,只是因为王小王的频繁出现,她总觉得与赵括的二人世界渐渐变了质。有一次阮雨终于受不了跟赵括讲明。赵括低着头,说自己是因为阮雨才这么对王小王的。阮雨不理解,怪赵括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不适感由此加重了。当晚两人躺在床上,赵括想碰阮雨,阮雨不肯。赵括试图找到一种方式跟阮雨解释,后来,赵括让阮雨在一张纸上画两条平行的线。阮雨一动不动,赵括只好自己下床,走到桌前,按照刚才他所说的在一张纸上画了两条平行线。

“然后呢?”阮雨问。

“你看到了什么?”

阮雨不回答,见赵括仍然盯着自己,勉强从嘴巴里挤出几个字,“两条线。”

“是的,两条线,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赵括说着将手里的纸侧面对向阮雨的眼睛,“它们其实是一条。”

“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吗?”阮雨觉得赵括在戏耍她。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和小王的关系。”

赵括和阮雨之间的冷战开始了,但并没有持续太久。新婚像个傍晚时的太阳,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那一段时间里,阮雨疯狂地跟赵括做爱,赵括事后会睡上一会儿。阮雨听着赵括的鼾声,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后来,她却不是这样对王小王说的。她对王小王说听着赵括的鼾声感到安全,其实是在警醒王小王,他们之间仅限于此。这也是阮雨给自己的底线,即便这些话无论在谁听来都带有自欺意味。终于有一天,阮雨想结束自己的错误。对王小王,他们两个都是背叛了赵括的人;对赵括,阮雨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委屈,也有负罪感,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走出民政局后,暖和的阳光铺洒在脸上,似乎能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但在此刻,阮雨对赵括坦白了所有的事。赵括听后什么都没说,冷静又隐忍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像个麻木冷血的杀手。阮雨离开了,房子里的私人物品都没带走,留给赵括一种似乎不久后阮雨还会回来的错觉。

离婚那晚,赵括找王小王喝酒的时候,王小王问起阮雨的去向,赵括说不知道。赵括只说阮雨爱上了别人,很可能跟那人走了。王小王懊恼又自责,称看来他并不了解阮雨。那天晚上,王小王的每一个眼神、叹息和愤愤不平的骂声,赵括全都听清楚地听见了。

10、

我们从来都不会忧虑骡子会不会灭绝是吗?即便它们根本没有生育能力。骡子也不会为此忧虑。只有在人类的叙事里它们才会。它们也像东北虎一样,需要拯救吗?如果需要,如何拯救?让它们进入叙事还是远离叙事?让它们离开缰绳,还是永远一无所知地前进、前进?

这些念头困扰了赵括很长一段时间,他说给王小王听过。王小王觉得赵括总把自己当救世主,既然这样,为什么赵括不能救救他死去的父亲和那个甚至比骡子还要奔忙的母亲?王小王买下那四只骡子的时候,这样想过。他已经从某种程度上毁掉了赵括的生活。牵着四只骡子和偷猎队一前一后进了山,在偷猎队这里,他那些被赵括指责背离考察研究初衷的想法会得到尊重。除此之外,王小王想,再多一点,赵括失去的稍稍再多一点,他心里才能平衡。

线会无限延伸,破出纸张,进入生活。两条平行线将没有终点,一旦其中一条稍稍倾斜,便将穿透彼此。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

路不好走,往高处,石子一多,脚下容易打滑。没走多远,足迹便没有了。赵括停在原地,林间有布谷鸟的叫声,悠远、缥缈。赵括抬起头,红松树几乎高耸入云,那方小小的天被枝叶穿插,支离破碎。他想起高一暑假和王小王相约去动物园的那天,看见的那只困守在破败笼场里的老虎。高二开学一周后,王小王跟赵括说那只老虎死了,在运输过程中出了车祸,新闻或许很快就会报出来。赵括半信半疑。两天后,下了早课,王小王来找赵括,把晨报的社会版拿给赵括看。赵括反复看了几遍,上面却只字未提关于东北虎的事,只是写明了事发地点,以及伤者一名,死者一名。王小王说,这名死者就是那只老虎,他们只能这么写。赵括依然不信。那天,有关王小王口中的他们是谁,有关那只失去了它自己生命叙事的老虎,赵括再没有追问下去。

天色暗得很快,赵括觉得自己上山还没多久。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潮湿的水汽,林间起了雾,穿着一件衬衣,赵括打了个寒战。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继续找下去了,天一黑,继续留在山上,将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雨又下起来了,一滴滴打在脸上、手臂上,甚至有一点刺痛。赵括摸了摸额头,似乎有些发烫。身体的清冷穿过神经的时候,赵括突然间动摇了。他想起离婚那天阮雨跟他说的话,当时他并不相信,只是后来从那个点追及从前和以后的许多事,赵括恍然发现,原来一直是他藏在心里的这些秘密给了他力量。那只死于车祸的老虎,来或去都不由自己的爱情,以及这段他无比真实的友情,似乎都在告诉他,某种程度上,他也只是一只骡子。他救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