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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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司匹林肠溶片,用于抗血栓,抑制血小板聚集,可防止血栓形成,临床用于预防脑缺血发作、心肌梗死、动静脉瘘或其他术后的血栓形成,也可用于治疗不稳定型心绞痛。用量每日一片。不良副作用有恶心、呕吐等胃肠道反应。长期或大剂量服用有胃肠道出血或溃疡,肝、肾功能损害等风险。

你看着药物说明书,想起那些奇怪的梦境——你和堂妹躲在甘蔗林里,脚泡在沟渠中,泛黄的水淹至脚踝,凉丝丝的。你想象着无法生育的富人途经那片甘蔗地,把你和堂妹带回城里,领养,从此告别藏匿、恐惧和罪恶感。想象中的城市是那种地方——公交车和小汽车来来往往,房子宽敞明亮,有独立卫生间、马桶和彩色电视机。你睡到自然醒,无须扫地、喂鸡以及到地里锄草,等待你的是热乎乎的豆浆、油条、面包和鸡蛋。沉迷于虚幻的想象中,你看不到埋伏已久的水蛭,它们游荡在水中,扭动身躯向你和堂妹靠近,贪婪地吸食人类的血。直到堂妹大哭,两人的小腿盘踞着尾指大小的水蛭,汩汩外流的鲜血和腿毛相触后奇痒无比。

那个场面不止一次在你的梦里出现。奇怪的是,每当你忘掉具体的细节,它再次出现在梦里,有时是一群男人在背后追赶,想把你们捉到车顶闪着蓝灯的车里去。你回想起梦境,心难受得如同被两块巨石挤压,窒息感压迫着你的神经,你不得不停下来,努力回忆一些诙谐、轻松的时刻,好让那颗心温顺下来。

在医院里,注射区的门口像往常一样排起长龙。患者们的脸上遍布着愁绪,有的如你,用对生育的渴望努力掩盖心中的畏惧。护士在为小男孩儿打破伤风针,男孩儿疼得嗷嗷大哭,仿佛扎入身体的不是针头而是一把尖刀。旁边是急诊区,额头包扎着纱布的男人坐在等候区,手里拿着外卖盒子,嚼着早已凉透的饭菜。男人穿着塑胶鞋,棕色的手臂微微发抖,衣服被灰尘和油漆染成暗淡的色彩。

你把脸转向别处,这些天你都在做这种尝试。护士打针时,你不敢直视针管,疼痛从腹部传来,你咬咬牙,安慰自己,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今天换了个新护士,她的手法很重,消毒棉签从你的针口上划过,暗紫色的瘀块传出刺痛感。她捋下你的上衣,说打针的人多,你得到外边的座椅上按压针口。

刚走出门口,婆婆打电话给你,问你打好针没,人多不多。你说还好,跟平时差不多。婆婆说准备去买菜,问你中午想吃什么。你说都可以,没有特别想吃的。婆婆问你是不是没胃口。你说不是,只是一时想不到吃什么。婆婆说那就买只老母鸡炖汤吧,胎儿容易吸收。你说好。

挂了电话后,你移开棉签,针口已止血,很快会结痂、长出一颗黑点,与周边的瘀块连成一片。它们像藤蔓,以惊人的速度在你的肚皮上攀爬开来,你看着腹部一日日隆起,它们也长出了根和叶,根往深处驻扎,叶子匍匐前进,覆盖掉胸部以下的整片区域。很久很久以前,当你还是个小女孩儿,你曾见过邻居家儿媳妇胀大的腹部,可它是光洁的、完整的,不像你的肚皮这般伤痕累累。

你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小时候你就像一株惮于见光的绿植。茂密的甘蔗林和玉米地是你的藏身之处,偶尔在废弃的猪栏里度过大半夜。你羡慕哥哥能在村里自由地晃荡,也羡慕他有新衣服和新鞋子穿。有人告诉你,你和他不一样,因为你是收养的孩子。你问母亲,她的答案含糊不定,有时说你是在菜市场里捡来的,有时说邻居在胡说八道,还拿出怀你时的照片,你认出旁边那口水井是老家院子里的。

现在你趋于相信邻居的话。母亲曾说过,她怀孕时连镇上的卫生院都没去过,稳稳妥妥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剪脐带、消毒,给孩子洗身子。你不由得怀疑,母亲强健的体质为何没有遗传给你。而这一身病,它的根源从何而来,使得你频繁走在通往医院的那条幽暗的路上。

乘电梯上到二楼,你再次站在B超室门口。熟悉的消毒水味在你的鼻腔里搅拌,你感到恶心,想吐,胃里如同涌进了海浪,反复翻滚。刚止血的针口被衣物摩擦到,又痒又疼。你咽下漫上喉咙的胃液,心想总比没有任何反应好吧。强烈的孕反,意味着生命的茁壮。你想起之前失败的孕育,探头在你体内游移,冰凉的触感使你头皮发麻。你听医生说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斧头。现在你仍是一个人,和他们仅有一墙之隔,隐约听到仪器移动的声音。你身后站着几对夫妇,他们低声交谈,有人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差点摔倒。

还有几分钟就该你进去了。明明只有几分钟,你感觉等了很久。手机里静悄悄的,婆婆的信息没再发来。你想象她在菜市场里,在肉档前来回踱步,对一只老母鸡吹毛求疵,反复砍价。你其实不爱吃她做的菜,肉类过于油腻,青菜炒得老,汤熬得久,喝多容易痛风。可你没有理由怪她做得不够好。丈夫出差在外地,只有她照顾你。你们之间的融洽、和睦,有时会让你感到不真实。中秋节那天,你想回娘家,她阻拦了你。路程才20公里,她坚持己见,认为你必须卧床休息。最终你妥协了。你说服自己,娘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不一定要赶节日的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