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茶园是个戏楼,坐落在顺城街与翠花胡同之间,是吉林省城最有热闹的地方。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常光顾这里,喝茶看戏、聊天聚会,站在戏台前面迎来送往的男人精神头绷得紧紧的,眼到、嘴到、身到、礼到,唯恐一不留神怠慢了贵客。
园主胡少卿原为京城的河北梆子和京剧演员,台上演武生,演《长坂坡》里的赵云很有名。光绪二十二年率戏班来吉林城,与吉林富商牛子厚交好,常到牛宅演唱堂会,后来在牛老板的支持下接管了丹桂茶园,并在这里安家落户。
新开业不久,胡少卿手里捏着一对锃亮的核头,不住地跟进来找座的人打着招呼:“来啦您,吴老板!”
“苑科长,有些日子没看见您了。哦,去关内啦……”
“马四爷,您最近身体好吧,我看比年轻人还硬朗呢!”
今天有“东来顺”成兆才和晋剧名旦筱桂花的戏,很多人都是奔着他们来的。渐渐地,少卿的眼和嘴就不够用了,客流密集涌入,热热闹闹。很快座位也不够用了,伙计们从仓库里搬来了一些板凳,找过道或空地临时安排坐下,就这门外的客人还往里挤呢。
凭经验,少卿觉得今天的收入会不错,干这行别人都以为你赚了不少,其实刨去费用和名角的,到后也剩不下几个。军警们不仅不买票,还得使好处答对,场子得有人罩。园主都害怕亏,就要绞尽脑汁花钱聘请外地红人,因为你不邀请北京、奉天等地的戏剧名角登台,就没了噱头,上座率就低。
少卿挤出门外,挑帘进了售票房,问卖票的伙计张亭远:“远子,今天卖得怎样?我看楼里面满满的了。”亭远摇晃着手里一沓子票说道:“老板,才卖了三百多张。不咋好,来了那么多人,都不买票啊!”
少卿的脑袋轰地一响:“什么?九百多的座儿只卖这么一点?”
远子的脸长了,门外收票把门的彭荣进来,他都要哭了:“老板,有些人不讲理,你拦他就骂人,你看咋办……”
少卿脸色难看,训斥彭荣道:“没票你都放进来这么多人,你让我咋办?你干嘛吃的?天天这样,茶园还怎么开?生意还怎么做?”
戏楼年轻的小旦桂芝赶紧来劝:“慢慢来,局面打开了就好。胡爷,您也别上火,您看今天的客人,非军即官、非富即贵,来了就是捧咱场子。泰山呀,不是一天堆的!咱需要的,就是这人气儿,有了人气儿,还怕以后不赚吗?”
这小女子还真会说,胡少卿觉得有道理,但心里仍然不快,便让彭荣出去收票了,他自己在售票房坐下,想着未来茶园的前途。
突然,大门口喧闹起来,好像有人打架了。少卿赶紧跑出去查看,见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正在殴打彭荣,彭荣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少卿拦下两个闹事的,一边论理,一边暗示伙计去巡警署报警。
他俩是来找桂芝的,惦记她多日了,非要让她陪着去附近的酒馆吃饭。桂芝不肯去,他们就生生地往外拽,把门的见状急忙拦阻,双方推搡着动起了手。
巡警署离得很近,少卿平时也都铺垫好了,见有人闹事,王巡长亲自带领手下出警。
怎奈这两个家伙并不把巡警放在眼里,身手不凡,竟把几个巡警打翻在地。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省警察厅,把闹事者与被打警察都带了回去。结果闹事的平安无事,挨打的王巡长却被撤职收押,丹桂茶园也受到连累被停业整顿一个月才消停了。
后来听说那两个家伙原来是吉林巡抚的两名轿夫。
有一老票友把少卿拉到酒馆,一杯酒下肚:“胡老板呀,啥都别放在心上,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顺其自然吧!当今社会矛盾加倍激化,老百姓的戾气越来越重,人心虚浮了啊!平稳最重要,往远了看,横竖都有路,平仄总会过得去。”
少卿眼中含泪:“这年月,在哪儿都不好干呀!没有好旦没戏,有了好旦啥人都惦记。”
老票友点头:“身体好,生意才能好。人家来戏园子就是找一乐的,没有乐,就没人来了。有些事,顺其自然才好,别自己把路走绝了。冷也好热也好,咱不都得好好地活着吗?”
胡少卿把两手一叠,恭恭敬敬地低头一拜:“老哥,没错儿,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就盼着真有世风崇尚民主文明的那一天了……”
没过几天,小旦桂芝辞职了。
少卿叹息着对她说:“就你这张脸儿,到哪儿能不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