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红葱(2)

拍和洗是需要顺序的。她先做哪个呢?按照家里的习惯,她先拍土,再洗手。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做颠倒了,红让她做了第二遍。抱起孙子,那热乎乎的身子让她忘了自己还是个晕车的人,手上的水还在往下滴,脸已经贴在孙子的脸蛋上。这个城里出生的孙子味道咋就和浩浩不一样呢?红要上班去,拿出来一个盛放药的大盒子,一样一样给她安顿着,一点钟吃哪个,三点钟吃哪个,五点钟吃哪个。不要给娃喝牛奶,不要吃辛辣,不要吃水果,尤其是香蕉。医生说只喝稀饭,吃素食,做饭的时候戴一次性手套。

那回,有幸在小儿子家待了八天,那是她在小儿子家待的最长时间。城里人生活节奏快,两口子早出晚归的。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孙子感冒逐渐好了。临走的头天晚上,两口子一起回家。小孙子看见妈妈莫名地哭了。红的脸立马红了,看了她一眼。好像,妈妈不在,当奶奶的虐待了孩子一般。晚上,她在厨房里刷锅。小儿子进来了,妈,你辛苦了,说着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这是要打发她走的意思。她推辞着不拿,儿子向外看了一眼,她明白了。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五百块的边边角角都是刺,扎心。要是红给她该有多好!小儿子住高层,十四楼,望着窗外的夜空,有点虚晃,感觉距离星辰那么近。

手里攥着钱,好像攥着晓文的手。小儿子起早贪黑挣钱太辛苦,儿子有房贷,每月房贷由晓文还,红的工资她不知道,晓文说媳妇工资花在孩子身上了。那么大点一个孩子能花多少?亲家是下岗职工,听说有房贷车贷。那么亲家的钱从哪里来?

装聋作哑是老人和儿女最好的相处方式。

天空不知道啥时候出现了一弯月牙,月光清淡的亮色使房间的家具清晰可见。哪一件都是她置办的,她要让儿子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她想着,再增产几头牛,还有羊。一年下来都长大了,再卖掉,帮儿子还房贷,减压力。人在夜晚想问题容易失眠,容易缺氧,容易口干舌燥。她走出卧室,餐桌上有水壶,没敢开灯,轻轻地拿起水壶准备到卧室里喝。餐桌上的光线没有次卧里亮,水杯隐隐可见,她刚把手触碰到水杯,那黑暗的一角传来了说话声。她顺着声音望过去。主卧的门开着一条缝隙,声音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她身上有股牲口的味道你难道没有闻出来吗?而且,我们不在,她绝对没有戴一次性手套。看你妈那双手!平时,红的声音是柔弱的,大病初愈的那种,也许是夜的静谧放大了音量,她听得清清楚楚。妈不是喂牛喂羊嘛!晓文在辩解。反正,今后让她少来……

她很想推开门走进去,质问红,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

她没有。

她是不敢还是不能?她是老人,怕啥?返回的路上,头靠在车窗上,她反复问自己。

她发誓,再不去晓文家了。

梅却不饶,时隔不长,梅要提醒她。她以各种理由推辞。梅给她赌气,三天没有去田里干活,还不想吃饭,说胃疼。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小儿子来电话了,说年底公司加班,两人都顾不上接帅帅,要她去。她满口答应。放下手机,她激动得手在抖。坐上去城里的班车,她为自己开脱,要不是想孙子,她才不想去呢!

去了她才知道,叫她是儿子的意思,不是红的想法。红要请保姆的,儿子没有答应。

她在,儿子啥时候回来都能吃一口热饭。红晚上不吃饭,说是减肥。后来,她才知道,红的单位起灶,一天三顿随便吃,只不过,红不想吃她做的饭。越是担心和小心越容易出事儿,帅帅又感冒了。红对儿子说,幼儿园那么多孩子都好好的,就帅帅一个人感冒了,她听出来了,那意思是孩子感冒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家。最让她不可理解的是,红说,孩子是病毒性感冒。病毒源不是她吗?儿子一句话都没说,低头吃饭。红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上前一把将晓文的饭碗夺过来,摔到地上。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忙了一天的儿子才吃饭,看到白花花的面条撒在地上,她的手立刻冰凉,浑身颤抖,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是从哪个角落突兀地伸出来一只,它变成了她的武器。她抬起那只手,指着红说,有啥不会等着饭吃完再说吗?红立马将矛头指向了她,这个家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算什么东西!啪一声脆响,红捂着脸吃惊地看着她。晓文也被那一声脆响惊呆了。红反应过来了,她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