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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家门禁响起,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天没出门了。王冕老先生去世后,我搬走了他的全部古籍。这十天里,我与世隔绝,醉心书海。饿了就泡面,渴了就煮茶。恨不得一头扎进书里,再也不回来。
哪位?我皱着眉头接起话筒。我正准备读《儒林外史》的第五个版本,与世人们熟知的四个版本大有不同。这种时候按门禁,打扰雅兴。
范老师您好!我是虞德民,找您有点事。对面话筒传来一个说熟不熟、说亲不亲的声音。
哦。是老虞啊。你稍等,门禁坏了,我下去给你开门。我是在孙八斗先生的诗歌作品分享会上认识老虞的。他在警局工作,是个爱诗的人,常读得痛哭流涕,对文化人很尊重。
我把王冕先生的藏书胡乱码在一起,抱出了客厅,堆进一间用来存放字画的储藏室里,又用几幅不值钱的江湖字摊开盖上。这三日的生活垃圾也全部打包,顺着窗户扔进垃圾箱。开窗户透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抓起空气清新剂胡乱喷一通。直到房间有了书香门第该有的景象,才戴上口罩下楼。打开大门,外面的世界云山雾罩,寒意袭来,让我忍不住想打喷嚏。老虞也戴着口罩,没有穿工作服,手里提着两兜水果,应当是不值钱的苹果橘子之类。我赶忙伸手接了过来,迎他进楼道。
老虞一只脚踏进楼道,对我说,范老师,孙八斗失踪了。
啥?失踪了?不可能吧。他是不是疗养去了吗?他不是有哮喘吗?每年冬天他都去海南。我并没有把老虞的话当回事。
唉……真去海南就好了。他家人报的警,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想来找你问点线索。
那进来说吧!等进了屋子,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客厅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书本仿佛是一座冰山。
范老师真用功啊。现在没几个人肯这样读书了。据说台湾的李敖也有一张大桌子,需要查资料拼文章了,就把所有书摊在上面。范老师这劲头算得上咱们市的李敖。不过李敖的藏书未必有范老师的多。老虞摘下口罩,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眼镜布擦起了眼镜。
我范进可不配和他做比喻。这家伙有才华,对朋友嘛,义气,人品嘛,就那么回事吧。侵吞朋友财产,文章再好也不过尔尔。我伸手请老虞坐下。
唉,也是。咱不提李敖那家伙,咱也不认识他。哪个好人在政府场合拿鞋丢人。还是说孙老师这个事吧,上头领导很着急。您知道,孙老师在咱们市这个文人圈子里算数一数二的诗人,都急着找到他。听说您和他正合作着,所以想问问您他的情况,兴许能有线索,您也不要有压力,我这不是公务,只是作为朋友私下打听。老虞张望着四周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来我这里。父亲留给我四万多册书,全摆在书架上,哪怕是北上广深的大藏书家们也未必有我多、有我全、有我奇。从老虞这些人惊异的表情上,我能获得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和优越感。
那好,说来听听!一定知无不言。对了,尝尝这茶,我刚煮上没两分钟。我们边喝边聊。我给老虞倒了杯茶,茶色金黄,屋子里的茶味与书味混合在一起,构成我心目中一个文化书房该有的味道。我讨厌孙八斗爱用的檀香香薰,装模作样,搞得书屋跟寺庙似的。
范老师,你认为孙八斗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老虞双手接过茶碗问。
他呀,他是个神秘的人。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下一小口,望着茶桌旁边那棵半死不活的发财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