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梦中(5)

我吸取教训,不再频频出门瞎逛,偶尔出去一次,也只是在小区附近转一圈,很快便回去。在家里时,除了看书,我经常发呆,坐在窗台前,眼睛盯着外面的树和天,心里想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就像以前在后沟那样。那时我常常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保护妈,或是带她离开青木镇。我还想过带她回千里之外的四川,她的故乡。可如今,她永远回不去了——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可能已经回去了。她已经解脱了,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不觉到了开学的时间,姑姑跟我说,为了让我能进一个好点的班级,姑父专门托人找关系,为此花费了不少心力,说她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心里明白姑父对我的好。开学那天,姑父亲自送我去学校,他带我来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在班主任面前,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这孩子夏天才从乡下过来,基础可能弱一些,不过他还算比较懂事,也听话,以后就拜托老师多照顾他些。办完入学手续,从学校出来,姑父又带我去校门口附近的商店买了一些文具。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书店,他主动带我进去,帮我挑选了几本课外读物。拿着姑父为我买的书,我心里不由得对他产生一丝好感,突然觉得他不像之前我感觉的那般冷淡,原来他也有好的一面。

可惜没多久,我又让姑父生气了。事情的起因是我们班一个同学的电子手表不见了,可能因为我刚刚转到班里,而且还是才从乡下来的,他们便怀疑到我的头上,搜了我的桌斗,放学回去的路上又要搜我的身。我不同意,同他们打了一架。回到家里,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姑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谎称是在路上摔的。一旁的姑父转头瞪我一眼,没好气地说,睁眼说瞎话,你去照照镜子,以为大人是傻子,看不出来是不是摔的?我低头不说话。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姑姑在一旁问。因为啥?我还是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姑父走到我跟前,好似弯腰看我,我不敢正视他,低头望着他的脚背,他穿着一双白色袜子,脚踝处勒出一圈印痕。他说,我最看不惯这种蔫茄子般的样儿——去,你给我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他推着我来到门口,打开门将我推到门外。隔着一扇门,我听到姑姑嗫嚅着说,他还是个孩子,不至于……你闭嘴,姑父喝道,慈母多败儿,你听过没?姑姑不说话了。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尤其是晚上——的遭遇。我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靠着姑姑家门外的楼道墙,愤怒、不甘、委屈、恨等诸般情绪在心头交织,然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条丧家犬守在门外,等待姑父赦免。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微弱的吱呀声,门打开了,姑姑探出半个身子,低声叫我的名字,又对我说,进来吧,声音小点,你姑父睡了。我进去后,姑姑小心地关上门,跟我一起来到我的房间,她与我并排坐下,我听到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她说,姑姑没能保护你,让你受委屈了。姑姑又说,你记住以后别再说谎,他问你话时,不要低头不说话。我低着头,嗯了一声。姑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看着姑姑出去时的背影,我突然又想起我妈,眼泪瞬间决堤而出,顺着脸流进衣领里,一片冰凉。

姑父半个多月没与我说话,后来他总算对我网开一面,生活仿佛又恢复到往常的样子,只是我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在家时,吃完饭我会先帮姑姑洗碗收拾桌子,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写作业。而大部分时间在发呆,或是侧着耳朵听客厅里传来的声音,电视中《动物世界》里各种野兽发出的叫声和赵忠祥熟悉的旁白,还有姑姑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以及姑父不时发出的干咳声。我想象着他半靠在沙发上颐指气使的样子,跷着二郎腿,右手手指间夹着根抽到一半的烟。突然间,他转过身,瞪姑姑一眼,姑姑意识到自己的走动打扰了他,便作贼心虚一般悄悄进了卧室。在这个家里,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来自姑父的权威的触角,我和姑姑只能不断地缩小自我,顺从他的意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发觉自己的内裤湿了一大片,伸手去摸,手指触到一片黏湿。我抽出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腥咸的味道,令人恶心。我想起梦中的场景,想努力回忆梦中那个女人的样子,可是我能记得的仅仅是她白皙而丰满的身体,而她的脸一片模糊……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仿佛听到一阵隐忍的嘤嘤声,似乎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开始时我以为是窗外传来的,便下地到窗前查看,外面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我分辨出这声音的来源就在隔壁,是压抑的呻吟声,似乎不想发出来却又控制不了自己。我赤着脚出了卧室,在客厅听得更为真切,是从姑姑卧室传出来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近那扇门,除了原来的呻吟声外,我又听到另一种声音,类似于绳子抽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的啪啪声。我小心翼翼地旋转门把手,将门推开一个缝,侧眼向门里望去。

我看到他站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根麻绳,背上泌出一层油汗。尽管看不到他的脸,但仍能想象出此刻他冷漠邪恶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他曾在我的脖子上抚摸过两把,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后颈上像是爬过一条蛇那么冰凉。我无声地退回自己的屋内,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被捆缚的人是姑姑。我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继而全身都哆嗦开,仿佛自己也被捆住。

我回到床上,将被子拉到头顶,紧闭双眼,希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像是一个梦。那天后半夜我的确又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蹲在角落,正在自己带来的黑色提包里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