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跟姑姑去买菜,替她提菜篮子,姑姑买菜时精打细算,买每样都要讨价还价,最后还不忘让卖家送她几苗小葱。中午只有我俩吃饭,姑姑说姑父在单位吃。平时在家里别多嘴,姑姑对我说,你姑父不喜欢嘴上没把门的人,要多做事,少说话。我低头往嘴里填饭菜,含糊地嗯了一声。可能姑姑没有听到,她问,你记住了没有?我停下咀嚼,说记住了。她这才微笑了,对我说多吃点。
姑父也喝酒,一般是在晚饭前喝,姑姑每天都会先为他准备下酒菜,或是炒两个鸡蛋,或是一小碗油炸花生米。他每次都只喝一小杯——二两左右,从不破例。喝酒时,也不怎么说话,眼睛不是盯着杯中酒,就是看着电视上《动物世界》里的豹子、狮子、鳄鱼、蛇等。他在家时,电视上总是播放着《动物世界》,看得饶有兴味。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无情无趣的人,有时我又觉得他身上有种神秘感。我有点怕他。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在自己屋里看《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这本书我已读过两遍,不过我仍旧愿意重读它,有时候会反复读那些我喜欢的段落,幻想着自己是书中所描写的那个外国小男孩。我也出去过几次,不过总是不敢走远,开始时我不敢横穿马路,那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让我害怕。后来我在离家不远的东南方发现一个小公园,公园里多是老年人,或站或坐,个个慈眉善目,宁静祥和。姑姑每个星期给我三块的零花钱,我都攒起来,把它们藏在我那黑提包最里面的夹层里。
姑姑喜欢我看书,她说看书好,爱看书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姑姑说已经为我办好转学手续,就等秋天开学带我去报到。她还给我买了新书包和学习用品。
我有点想念青木镇了,经常想起陈一峰,还有我们常常逮松鼠的后沟。有时候在吃饭时,我会走神,想到在后沟烤麻雀、捉松鼠的情景,我也想过干脆悄悄地溜回去,可又怕自己不认识路。我想我若是不出一声就走了的话,姑姑会很着急,她可能会报警,而她自己也会被姑父责备。姑姑对我不薄,我怎能陷她于不义之地呢?
我在街上走得越来越远了,裤兜里装着一把刀——自己用钢锯条磨的,十厘米左右长,一头磨得尖而锋利,另一头用输液导管缠了五六厘米,是手握的地方。这小刀本来是用来对付二虎的,可它还没派上用场,我就离开了那里。我在黑提包的侧袋里藏了几片砂纸,晚上睡不着时,便拿出砂纸磨这把刀。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用到它的,届时它将会扞卫我的尊严,它可不只是一个玩具。
我走过几家卖衣服的店铺,在理发店门口看了一会儿理发师给别人剪头发,我总是期盼着剪刀剪到客人的耳朵,可这事从没发生过——至少在几次观看的过程中没见到过。我又发现一个更大的公园,里面的人比我姑姑家附近的那个多得多,大部分是年轻人。公园里有许多健身器材,玩它们的人却不多。有一次我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女人在单杠上快速旋转,那戴着两朵大红花的辫子不时地甩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公园里还有几张台球桌,桌边围着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我喜欢去公园北边的旱冰场看别人玩,看他们踩着四个轮子的旱冰鞋绕着方形的场子飞奔,像发疯了一般,看那些新手摔跟头也很有趣,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打群架的,打架时总少不了流血。我现在喜欢看流血的场面,不像以前看到别人杀只鸡都觉得残忍。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街边有租售旧书和影碟的店铺,便转身进去,一是想看看都有些什么,二是因为时间还早,回去了也没事可干。店里的书大多是旧书,主要是小说和成功学方面的,碟片既有武打片和香港黑帮片,也有少量都市爱情片。店铺老板问我,想买什么?我说,随便看看。他又说,店里的书和碟片也可以租,价格很划算。我正打算走,却见店主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张碟片,向我递来。你是在找这种碟吗?边问我,边把碟片翻过来,让我看碟片的封面。我只瞥了一眼就感觉脸上一阵烧,心想快点离开,双脚却被钉住了一般。我没有接,故作镇定地又看了两眼,封面上的男女浑身赤裸,深情对视;封面上的字也不像中文。这个也可以租吗?我问。他的手缩回去,没好气地说,只卖不租,你这小鬼,不买的话,别杵在这儿影响我生意。
回到家后,我仍想着刚刚那张碟片封面上的画面,甚至想到姑姑家是有影碟机的,就跟电视卫星接收机放在一起,这更刺激了我躁动不安的心。我甚至打算拿自己之前攒的钱去买那张碟片。晚上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幅画面,感觉自己的小弟弟直挺挺地竖起来。后来我干脆起来,从提包里掏出砂纸,坐在床上打磨我的那把小刀,我把注意力尽量全都集中在手中的砂纸以及越来越锋利的刀刃和刀尖上,胸中的悸动才逐渐在磨刀的机械动作中平静下来……
我似乎控制住了脑海中的那个念头,出去闲逛时也故意不走那条街道,仿佛已把它忘了。没事的时候,我还是经常去那个大公园,看辫子上戴着大红花的女人在单杠上旋转,欣赏伴着音乐踩着溜冰鞋在水泥场地上轻盈地飞奔的少男少女,有时也看一会儿老年人玩门球。我似乎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尽管有时候一个人走在街上,会产生一种令人懊恼的无聊感,我想这或许就叫孤独吧。
一次我在外面乱逛,忘记时间,直到天完全黑了,才想起早该回去了。突然间我的心跳加快,暗自祈祷姑父今晚有事,别在我到家前回去。姑父平时不苟言笑,若是看到我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一定会不高兴的。回到小区,走进单元楼,脚步越来越缓慢滞重,甚至一度停下来,不敢继续前进。终于,我走到家门前,小心翼翼地用姑姑给我的钥匙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我看到姑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猜他们已经吃完晚饭。姑父朝门口瞟一眼,没有搭理我,我心虚地站在门口不敢动了。估计是听到开门的动静,姑姑从厨房走出来,没好气地问我,你还知道回来?我低头不作声,她又数落了我几句,姑父站起来,关掉电视回卧室了。姑姑瞄了一眼姑父的背影,转头对我说,不要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