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云绷不住了,什么道德都统统滚一边去吧!像是逃离案发现场,她慌慌张张开车去他工作室。她开得提心吊胆,几个月前刚拿到驾照,她还不熟悉车的脾气。车被王方成开了多少年,就一台车,他霸着,总说车就是他的腿,如今,腿偏瘫了,车闲置了,才轮到她开。她以前没想到自己开车,就像没想过能和林遇春有瓜葛。
她想起决心学车时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不要觉得学车浪费时间,不要怕被教练骂,不要觉得开车没有打车好,即使暂时不开车,也要学会这个技能。往小的方面说,是学会了一个新技能、掌握了小小的方向盘,如果引申到象征意义,你是控制了自己的全部方向,‘方向盘牢牢属于你,你想走直行路没人可以让你拐弯。”
本打算圆满修行一百年,月白风清,清洁一生,不过呢,也辜负一百年的月白风清。现在她就握着自己的人生方向盘,她却打算拐一次弯,看看别的风景。
陈素云先拐到大泉寺,想再看一次梅花,也给菩萨磕个头,感谢上天给她送来林遇春这个礼物。
烧了香,磕了头,许了愿,转到殿前,傍晚的光线下,半昏半明。几人架着梯子,在梅树下忙着什么。陈素云以为他们在修剪枝头,近了才听清议论:许是香火太盛,熏坏了梅花,也可能是新建偏殿走热力管道烫伤了树根,梅花今年稀稀落落的,开得不成规模,不好吸引游客。几个工人用手捏着融化的红蜡烛水,点在枝头上,正人造红梅呢。
蜡水粘在枝条上,立时风干了,如此逼真,不触摸细看,根本区分不出。梅树已百余年树龄,又高又大,栏杆围着,不许攀爬。远远看去,一树繁茂的红花,谁也不知是假。
4、
到了林遇春工作室,她的心跳得如打鼓,敲门的那一刻,她想,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继续保持人前的端庄郑重。可手指还是敲下去了。水抬升到一定的势能,堤岸已圈不住躁动。她又敲了两下,如擂战鼓。鼓一响,要么打胜仗,要么战死沙场。陈素云横下心来,怀着胆怯的悲壮,走向林遇春。
这一次的拥抱就水到渠成。林遇春凝望她的眼睛,轻轻吻下去。她闭上眼,整个人在抖动,泪眼迷离中,她看见蓝色的天空在头顶流动,世界寂静无声,耳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林遇春在她脸上脖子上亲的节奏不疾不徐,又密不透风,裹挟着她进入隔壁的小卧室。床来得这么及时,合谋似的,让她得以躺下来,落英缤纷。整个春天专门压在她这苍老的一瓣上,陈素云只剩下喘息。衣服一件一件地掉,羞死了,真羞死了,心乱了,喘息乱了,世界乱了……就差临门一脚,陈素云想,死了吧死了吧,死了真好。
动作停了。
她的肉身如列车启动,以为要加速呢,却猛地停了。陈素云仍闭着眼睛,但能听到,他下了“车”,窸窸窣窣的,竟然把裤子穿上了。
陈素云扭过脸,林遇春像在求饶,冲她尴尬一笑,胡乱套上衣服,裤子拉链都没拉好,落荒而逃。
她明白了。
老了,松了,旷挡了……原来一点也不假,他也没想到她的身体已如时光废墟吧。陈素云捂住脸,想哭,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掉落的衣服怎么穿上的,她还是起来了。林遇春不在。她这才注意到工作室的墙上并列悬挂着十几幅《红梅傲雪图》,苍劲老枝,梅花点点。细看,枝干都是一个模子的,暗处的梅花已点染,应是助手或学生画的,他只需流水作业画好明处的梅花。
陈素云看着自己新画的红梅,这是她最近得意的作品,想欢好后让林遇春点评呢。她笑了,咧开嘴,牵动眼角,泪珠子往下掉……她将梅花图撕碎,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一嘴的红颜料伴着眼泪和口水,她的嘴像是红彤彤的伤口,也像是一朵凄艳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