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民握着手机,他没有勇气打电话询问。他不能着急求证一个不想知道的答案,绝对不能。屋里憋闷得很,他点上一支烟,打开门,站在门口吸,他很久不吸烟了。烟抽到一半,对面的门打开了,孙孝俊提着垃圾出来,见苏世民,问:“苏大爷,小由弟呢?”
苏世民说:“本来说好早过来的,可刚刚又打电话说正在挂针。”
孙孝俊说:“哦,那您过来一块吃,和我爸喝一杯。”孙孝俊小时候在路上玩,差点让车撞飞,幸好苏世民及时拽了一把才没伤着,故而两家很要好。孙孝俊没正经工作,出去拜师学了推拿,刚和媳妇开了家按摩店。
苏世民说:“不用了,我一会儿煮饺子。”
孙孝俊说:“过来吧,热闹,我喝酒过敏,您陪我爸喝一杯,老哥俩拉呱拉呱,小由回来也让他过来,我妈和媳妇弄了不少菜,咱一块热闹。”
两家向来实在,苏世民无法拒绝,只好答应,可心里还挂念着苏小由夫妻。他回屋抱上那瓶五粮液,走进对门。
五粮液把老孙吓了一跳,他带起老花镜,使劲儿盯着看。苏世民知道他疑虑真假,便编了个谎话说:“小由工作干得好,老板发的年终奖,还有一瓶呢。”
这么一说,老孙立马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说:“老板奖的呀,今晚我沾苏大哥光,尝尝五粮液什么味儿。”又回头对孙孝俊说:“看小由,能挣得五粮液给他爸喝,你这小子,我是不指望了。”
孙孝俊说:“你不能怨我呀,苏大爷是当老师的,写一手好字,您是抡大锤的,大字不识一箩筐,还想喝五粮液,种豆还想得瓜啊。”大家哈哈大笑。
孙孝俊看苏世民腰不得劲儿,问他怎么了,苏世民就和他说了擦窗户摔倒的事。
孙孝俊让他坐到凳子上,脱下粗绒线马甲,又脱下绒衣,他顺着苏世民的腰椎摸了一会儿,让苏世民趴到他家沙发上去。孙孝俊让他侧卧着,一手枕在耳朵下,一手放在腹部。苏世民照做,孙孝俊一手摁在苏世民的肩部朝里,一手摁在他臀部朝外,猛一使劲,咔吧一声响,苏世民心头一紧,身体一松。如此再翻身,还是这个动作,又是咔吧一声响。苏世民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被掰断了。孙孝俊把苏世民摆正,啪啪啪敲打了一会儿,让他站起来试试。苏世民慢慢站起来,左右扭了扭,腰椎竟然不那么钻心地疼了。
孙孝俊说:“腰椎扭错位了,早找我就好了,我学正骨推拿,正儿八经学了好久呢,回头再给您按摩几次就好了。不过,大爷您太瘦了,要好好保养一下身体啊。”
“老了,没用了。”
“可不能这么说,小由弟哪天添了娃,您还得帮着带,我妈身体不好,我这俩不都是我爸带的,像我爸说的,自从带开孩子,什么毛病也没了,哈哈,没空生病了。”
苏世民又一阵难过,他摸出口袋里的电话看,还是没有新的消息。
老孙媳妇和儿媳妇忙着上菜。老孙找出孙子写的毛笔字让老苏看,说从年轻就馋老苏的毛笔字。他花了三千块钱,给孙子报学习班学书法,想让老苏看看花三千块钱买的字怎么样。
苏世民想说学不学无所谓,自己写了一辈子也没学出什么名堂,但终究没说出口。他给小孙子说了些写字要领,小孙子听得很认真,说:“苏爷爷,要是我们老师这么教我的话,我早就是我们班最厉害的啦。”
苏世民说:“得空回来,我教你呀,你肯定能成你们班最厉害的。”
“欧耶,那咱们拉钩钩。”说着,小孙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
孙孝俊说:“麻烦您老人家了。”
苏世民说:“不麻烦,他跟着学习班,该怎么练怎么练,回来时捎几张我看看,就知道他问题出在哪里了。”
菜上齐后,大家围桌坐下。因为给苏世民治好了腰,孙孝俊一家也都很开心。孙孝俊让媳妇也倒半杯五粮液尝尝,老孙也给老伴儿倒了几滴,老伴抿一口,两颊立马生出两朵红晕,老孙又用筷子沾了沾,逗着孙子舔一下,孙子舔后伸着小舌头,一边跳着脚,一边呀呀地叫,大家都笑了起来。
苏世民看着面前的满杯酒走神。不知苏小由伤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医生把腿高高吊起来。刚刚和老孙的孙子拉钩钩,那肉乎乎、温软软的感觉还停留在小手指上。
老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日子》的铃声很大。老苏接起来,电话里苏小由喊:“爸,你在哪呢?我们回来了。”
苏世民觉得自己头顶有股热流。
孙孝俊去开门,楼道里站着苏小由夫妻俩。苏小由一手提着大包小包,一手抱着一只棕色京巴。媳妇包着红围巾,穿着棉大衣,站在苏小由身后。
“谁病了,咋还挂上针了?”孙孝俊问苏小由。
苏小由咧着嘴笑,一脸讨好地看向媳妇说:“没病,营养针,了不得啦,她现在比熊猫还珍贵,这么瘦,还怀了俩,这狗临时不能养了,得辛苦老苏同志……”
苏世民一听,眼眶一酸,他把脸扭向一侧,一股温热溢出眼眶。写有雄健魏碑字体的红春联,在水汽中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