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两个村民,朝这边走来。马安有意站在那里不走,盯着墙上儿子的照片看。有儿子的照片,还有介绍文字,还有儿子写的文章,马安感觉自己一下子高大了很多。长脸了,儿子给俺长脸了。
果然,有个村民看到马安儿子的照片了,他对着马安说:“老马,墙上是你儿子?你儿子真有能耐,是咱们尚庄的名人了。”
马安有些扬扬得意,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嗯,这小子整天写的啥,俺也不懂。他上学的时候,就是喜欢写写画画。”
那两个村民跟他说了几句话朝一边去了。马安还想听听他们夸他儿子呢。他有些惆怅地朝门口走去。
这时候,他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牛垒的照片,还有一段文字:尚庄木匠的开创者,大西北腾格里基地的开创者。
从20世纪70年代就在大西北闯荡,多年来,尚庄被他带出去的木匠有三百多人,其中有多人开家具店,装潢公司,为家乡的建设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近几年,购买收割机和旋耕机服务乡里。
马安望着墙上笑眯眯的牛垒,心里有些酸,妈的,啥玩意。他掉头就出去了,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不舒服。
一想到有时走在村里碰见牛垒,连跟他搭腔他都不搭理就来气。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不就是个木匠吗?有啥了不起!俺儿子不比你儿子差。
一想到牛垒的儿子,马安就有些丧气。牛垒的儿子听说在外面开公司了,他儿子只是个记者。记者能挣几个钱?哎!一想到这些,马安就有些蔫了。
回去的路上,马安的步子有些疲沓。走到村后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牛垒骑着电车朝这边过来。他闪了一下身子,闪进一栋小楼后面。看着牛垒骑着车子远去,他从背后啐了一口。
有啥了不起!他想。
听到牛垒死去的消息是在一个早晨。马安早上起来去田里,走到村后公共厕所前就看到一些人围在一起说话。他朝那些人跟前偎,就听见几个妇女在叽叽喳喳。太急了,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谁?谁啊?”马安愣了一下。
“牛垒,牛垒死了!”
牛垒死了?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怎么回事?这么突然,我昨天还看到他开着旋耕机给人家耕地呢。
“昨晚上他车水灌溉秧苗,早晨有人看到他趴在水泵跟前,已经没气了。”
马安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心底哼了声,你也有今天。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跟牛垒可没有过节。牛垒死了,自己干吗有这种想法?
这会儿,马安家的狗在院子里拉了一泡屎,不偏不倚,刚好拉在马安电车轱辘跟前。要是搁以前,马安早就一脚过去,把黄狗踢飞。
马安找来铁锨,把狗屎除走,还朝着黄狗说了句:“狗东西,不长眼睛,乱屙乱拉,想挨揍吗?”
他此刻的语气,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斥声里带着一种娇惯。
他看到老婆子坐在院子里,老婆子肯定也是听说牛垒的事情了,正苦巴着脸在那里唉声叹气。
老婆子被马安欺负惯了,不敢在他跟前说三道四。在平时,关于牛垒一家的事情,她很少提起。
今天不一样,马安主动提出来了,他站在老婆子跟前,有些扬扬得意,嗯,牛垒死了,听说得急病死了!
老婆子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后来叹了口气。
马安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马安喜欢抬头看太阳。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老婆子说话:“牛垒还没有我的年龄大吧?”
你在大西北腾格里沙漠创下的一片天地怎么样?你在村里开着收割机和旋耕机耀武扬威又怎么样?哈哈!不还是比我先走。马安望着眼前的老婆子,他想说出来刺激刺激她,想了想,又咽进了肚里。
那天,马安破天荒地从村里的菜店买了几样菜,熟食,荤的,好几种。开菜店的刘学媳妇跟他说:“牛垒死了,你没去看看?”
马安说去了,我早上就去了,人已经拉走了,去殡仪馆了。天太热。
刘学媳妇说:“平时不见你买菜的,今天怎么这么舍得吃了?”
马安说:“俺也想开了,该吃吃,该喝喝,像牛垒这样,不值得,一辈子光拼命干了,有啥用?说走不还是走了?”
刘学媳妇说:“你说得有道理。”
马安还想说,他一辈子可是活得有面子,有啥用?不还是说走就走了?他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