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马安喝多了,平时二两白酒的量,那晚他喝了半斤多。一喝多,他就开始找事了。站在院子里,大吼小叫,对着狗吼叫,对着笼子里的鸡鸭鹅吼叫,对着那些在黑暗中成长的茄子辣椒豆角秧苗吼叫,后来扯开裤子对着那些泥土吼叫。
老婆子在屋里嘤嘤哭泣:“姓马的,你疯了,你太没良心了,谁猜不到你那点小心思,你还是人吗?”
马安听到老婆子的念叨,来到了屋里,喷着酒气,挥着胳膊,脚步乱晃:“那可是你妹夫,你的好妹夫。他比我有能耐,他看不起我,让他用收割机给割麦,搭都不搭理我,哈哈,哈哈!怎么着,不还是比我先走了。哈哈!”马安的笑声有些得意,有些发冷。
牛垒葬礼的日子是在他死去的第十天。牛垒的儿子从外面回来操办父亲的葬礼。
就在那天,马安决定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再去参加牛垒的葬礼。老婆子和牛垒的妻子是堂姐妹,按照道理来说,马安和牛垒是连襟关系。
马安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儿子给买的中山装。在换上新衣服以后,他在心里想象着到了牛垒葬礼的现场以后,该怎么说。
他们是亲戚关系,随礼是应该的。他在想,当他一身体面地站在牛家人的跟前的时候,他们会怎么看他。
他们虽然居住在一个村子,却很少来往。只有老婆子跟牛垒家的来往。他和牛垒,几十年来,很少有来往,见了面,很多时候都不说话。
马安倒背着手,朝牛垒的葬礼现场走去,走到村后一条小河边的时候,遇到了开车回来的儿子。马安问儿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儿子说:“听说姨父去世了,我特意回来的。”
马安说:“你去干什么?我去就行了,你娘腿脚不好,没法去,我去烧纸。”
儿子说:“姨父一辈子活得有价值,给尚庄人带来了很多东西,我得去参加他的葬礼。”
马安哼了声:“你去,那我就不去了。”
儿子说:“你去你的,我去我的,不一样。”
马安说:“那你还随礼吗?”
儿子说:“当然要随礼了。”
马安说:“你要随礼,我就不随了,咱们家只能随一份,白事,一份就行。”
儿子没吭声,停好车,跟在父亲后头朝牛垒的葬礼而去。
到了村里,唢呐号子正在哀号。牛垒的葬礼去了不少人,村支书也来了。
儿子过去跟村支书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来到灵堂跟前,对着牛垒的遗照,鞠了三躬。马安在葬礼现场转了几圈,还故意用手撩了撩自己崭新的中山装。
他走到收礼人跟前,那些人都是村里的能人,他们平时对马安都是爱搭不理的。
马安来到了他们跟前,倒背着手。有一个人给他递烟,马安抽出手接过来。他点了烟,对着西天流云吹了一口,对着那几个人说了句:“谁能想到牛垒走得这么早,这么急!”这句话,他是发自内心。
他来到灵堂门口,站在牛垒的遗照跟前,望着遗照上一脸笑眯眯望着他的牛垒,低下头,心里忽然很惶恐,很焦灼,很难过。
他的眼眶边有大滴的泪珠不由自主地淌出眼眶,朝坚实的泥土地上砸去,溅起一地的尘烟!
他学着儿子的样子,朝着牛垒的遗照鞠了三躬。鞠躬的那一会儿,他忽然就像个委屈的孩子,站在牛垒的灵堂前,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众人莫名其妙而又心酸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