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3)

乔良担心照看毛毛的重担有天会把母亲羸弱的身体压垮,毕竟快七十岁的人了,身体还有病。如果任教高一高二,压力当然小一些,他就能挤出时间接送毛毛。他出行开轿车,方便得多,母亲骑电动三轮,夏天热,冬季冷,也极不安全。

母亲居住的小区是二十多年前建成的,道路狭窄,房子面积小,八十平方米。母亲住在一楼,乔良有房门钥匙,母亲腿脚不便,他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母亲正坐在马扎上给毛毛摇着蒲扇。她皱巴巴的脸,宛若把揉成团的黄表纸缓缓伸展开。毛毛单腿跪着海绵垫子伏在玻璃面的茶几上写着什么。听见门响,毛毛丢下铅笔,咧开嘴巴摆动双臂斜着身子向乔良走来。乔良喊一声“毛毛,快过来”!毛毛紧紧搂住他的大腿,脑袋使劲儿往乔良身上钻。他的鼻涕和唾液抹在了乔良白色的T恤衫上。

母亲过来把毛毛拉开,说:“毛毛,你弄脏爸爸的衣服了。”乔良笑着说:“妈,没事的,毛毛高兴就行。”毛毛仰起头狡黠地冲乔良笑笑,转身取来一条蓝花毛巾在乔良身上抹来抹去。乔良夸奖毛毛真听话,毛毛把毛巾挂在面盆处的粘钩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块小白兔牌奶糖递到乔良胸前,这是老师奖励给他的,他没舍得吃。乔良摆动双手封堵住奶糖的去路。毛毛踮起脚尖用尽力气把奶糖往乔良嘴里放,乔良只好接在手里。

乔良眼里迸出泪花,他不想让母亲瞧见,转身去了洗手间抹掉眼泪。毛毛跟了进来,冲乔良摆几下手,然后打开马桶盖子,身体微弯把裤子褪到大腿根儿,得意地瞥一眼乔良。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他把浅黄色尿液射入了坐便器。结束后毛毛歪着脑袋冲乔良做个鬼脸,再把裤子提了上去。这一连串看似平常简单的举动,毛毛做起来却有些费力。要知道,几年前毛毛的大小便要靠他人相助方可完成。乔良的脸上漾起红光,他把毛毛紧紧拥入怀中。

5、

这天是周六,毛毛不上学,但下午四点要做康复训练。乔良正闲着,他下午接送毛毛。吃完午饭,乔良和毛毛睡了午觉。醒来后,乔良教毛毛朗读儿歌,毛毛的脑子不开窍,乔良急得肺差点儿炸了。

下午三点半,乔良开着车拉着毛毛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前方是红灯,轿车缓缓停下。此刻,一张圆圆的貌美如花的脸,图画一般张贴在他的脑间。

素梅是康复中心的医师,母亲每次带毛毛训练归来都在乔良面前夸赞她。三年前素梅从另一家医院调来工作的,一直负责毛毛的康复训练,她业务精湛,服务态度极好,很喜欢毛毛,毛毛也喜欢她。乔良有时放学后接毛毛回家,素梅每次都笑眯眯地弯着腰把毛毛交给他,然后面露微笑与毛毛摆手说再见。

前年冬日的一个刮着大风的下午,母亲忘关家里煲着粥的电饭锅,把毛毛送到康复中心后就急匆匆折了回来。结果母亲在回康复中心的路上与一辆电瓶车撞了。人倒没事,可她的三轮车出了故障,她急忙给乔良打电话让他去接毛毛。可乔良关了手机正在听一堂公开课。母亲只好给乔良发了信息,然后推着三轮车去维修。

冬日的天分外短,眨眼工夫就暗下来。乔良听完课开了手机看到信息时,夜幕已经降落。他急匆匆开着车赶到康复中心,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大冷天的,他急得额头上满是汗珠,呼唤着毛毛的名字,朝着办公区唯一一个亮灯的房间跑过去。他顾不上敲门就冲了进去。

一个素雅、端庄、秀气的穿白大褂的女子,正在桌前指导毛毛写字。她就是素梅。乔良失魂落魄地把毛毛搂进怀里,喘着粗气向素梅致谢。三个人从楼上下来时,乔良要了素梅的电话号码,此后只要临时有事不能准时来接毛毛,就提前打电话,她都会照看着毛毛直至乔良出现。

有次做完训练项目后,为锻炼毛毛腿部的力量,母亲和毛毛没乘电梯。来到三楼时,母亲与一位熟识的家长攀谈起来。毛毛趁母亲没注意爬到窗台上,一条腿跨到了窗外。毛毛若是栽到楼下,后果不堪设想,情形极其危险。母亲想过去把毛毛从窗台上抱下来,刚走几步,毛毛的另一条腿也跨到了窗外。

母亲担心毛毛从窗台上跌下去,不敢动了。那位家长慌里慌张地跑到楼上求助。素梅与几名医师赶过来,她俯下身子,轻轻呼唤着毛毛的名字,打着手势示意毛毛快从窗台上下来。毛毛脸上露出微笑,把一条腿挪到了窗台里边。素梅用柔和的声音喊着“毛毛别动”,再蹲下身体,像一只笨拙的鸭子,一步步向毛毛靠近。她搞怪的样子,逗得毛毛咯咯直笑。素梅来到毛毛旁边,把他从窗台上抱下来的那一刻,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6、

乔良和毛毛来到位于五楼的康复中心时,素梅已满脸含笑在门口等着他俩了。十几个和毛毛相同情况的孩子,正在式样齐全的器材上做康复训练。毛毛和几名熟识的伙伴一一打了招呼。素梅把一个深蓝色的巴氏球递给毛毛,然后带他来到扶梯旁边。在素梅的指导下毛毛托着巴氏球登上扶梯又走下来,来回两趟后,毛毛又顺利完成平行杠、滚筒等一系列项目的训练。以往乔良来不是把毛毛放下后匆忙离去,就是接上毛毛即刻回家,极少全程观看毛毛做完所有康复训练项目。这次他终于目不斜视地看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