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树(4)

电话一挂,刘海明就把东豪搂起来,拿自己的胡子慢慢地,一下又一下,朝着东豪脸上痒痒地扎,东豪就在刘海明怀里扭着,拍着爷爷的脸笑。扎完了,笑完了,刘海明放下孙子,心里就是一点不一样的滋味,别人家的孩子父母都在家,别人的孩子呢,不光有个爷爷,也还有个奶奶,别人家,是一大家子,他家呢,就只有一个爷爷,和这一个孙子。想到这里,刘海明摸摸东豪的脑袋,直想哭。

东豪满三岁了,东豪吃四岁的饭了。

刘海明总说,小东豪啊,你就是爷爷的小跟班,小跟屁虫。

东豪就问,爷爷,什么是小跟班啊,跟屁虫,真臭啊,我才不是呢。说着,东豪捏着自己的鼻子,对着爷爷摇头,还把嘴巴朝着爷爷撅起来,鼻子皱成小小的一团。

刘海明说,好好好,东豪不是小跟屁虫,那东豪可不就是天天跟在爷爷屁股后头嘛,爷爷走到哪,东豪就跟到哪,不是小跟班,那东豪是什么呢?

东豪在自己的腿上挠着痒,想。东豪说,影子,爷爷,东豪是爷爷的影子,说着,东豪蹲下来,朝着刘海明的影子用指头点点。

刘海明捏捏东豪的脸,说,还是东豪聪明,爷爷怎么就没想到呢。

东豪就笑了,用脚朝着爷爷的影子跺跺,说,爷爷笨,爷爷笨。

刘海明就又把东豪抱起来,拿自己的胡子慢慢的,一下又一下,朝着东豪脸上痒痒地扎,东豪在刘海明怀里扭得像条泥鳅。

逢集了,只要一赶集,就是他们爷孙俩一块,在集上,走走,转转,东看看,西看看,东豪一会指指这个,一会指指那个,扯扯刘海明的手,“咋呼”着,在东豪眼里,这个也新奇,那个也新奇。不过,东豪又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东豪很懂事,并不像其他的孩子,看见一样东西,指着这个要这个,指着那个要那个,东豪只是指,只是看,只是嘴巴里“咋呼”着,却并不要求爷爷去买。但是,一场集赶下来,爷爷也一定不会让东豪空着手回来,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有时候是一串烤毛鸡蛋,有时候是一大团棉花糖……

只有一点,东豪在集上看见了脚步就走不动了的,是桃子。刘海明也是想不通,东豪怎么就那么喜欢吃桃子呢,只要是一看见卖桃子的,东豪的脚步就钉住了,眼睛也是钉住了,看着水果摊上,那码成一堆的,鲜红的,粉白的,个大水灵的桃子,东豪只往嘴巴里咽口水。

刘海明当然不会吝惜,随着东豪的步子也停下来,管老板要袋子,一个挨着一个地挑,往袋子里装,满满的大半袋子,差不多够东豪吃两天了。买好了,东豪赶紧就要吃,刘海明没办法,就跟摊主要水,仔仔细细地把桃子身上的毛洗干净,甩干净水,刚递给东豪,东豪“啊呜”就是一大口,嘴巴简直是要装不下了。刘海明就怪他说,慢着点,别噎着,多的是呢,一口一口吃。东豪一边嚼,一边咧着嘴笑,水果摊主也跟着笑,刘海明笑着摇摇头。

待东豪快到五岁的时候,刘海明给东豪买了一只小羊。刘海明说,东豪,这只小羊以后就是你的了。东豪别提有多高兴了,小羊浑身的毛白得像天上的云一样,摸上去,又光滑又温暖,头上的角还没有长出来,一对开阔的大耳朵,忽闪忽闪地抖动着,脑袋的中间有一圈小小的漩涡,两只灰蓝色的眼睛像两颗大大的玻璃弹珠。走路的时候,它总是走几步跳一下,好像路上遍布了小坑似的,跑起来也是没个方向,东闯西闯,忽然一下子就蹦到东豪面前,吓东豪好大一跳。耳朵朝着东豪忽闪着,好像是它跟东豪玩的一个恶作剧,吓着东豪了,它就显出很得意的样子,东豪要是佯装着生它的气,它就会侧着脑袋看东豪,在东豪身边绕小小的圈子,直到东豪“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它才又忽然蹦几下跳开去,自个去玩自个的了。

有了这只小羊以后,相比以前,除了爷爷,就还有一只小羊陪着东豪了。每天,东豪都跟着刘海明早早地起床,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赖床了。刘海明说,我有我的活,小羊是你自个的,你不喂它,饿瘦了也是你的。刘海明又说隔夜被露水打湿的青草特别肥,小羊吃了长得也特别快,起晚了,日头出来把露水晒没了,小羊就不爱吃了,听到爷爷这样说,东豪就麻溜地从床上翻身起来。

不过呢,跟着爷爷去地里割草,东豪多半是玩,刘海明割着草,东豪就在草丛里,一扑一扑地捉蚂蚱,或者是,把小褂子脱掉,一下一下地扑蝴蝶,捉到一只,扑到一只,就冲着刘海明大声地“咋呼”,刘海明就抬起头,朝着东豪摆手,意思是东豪真能干。

累了呢,东豪就坐到草地边上,草软软的,头上有一蓬大柳树的荫凉,远远的天空上,停着一朵又一朵,天大的棉花糖。东豪就想到爷爷给他买的棉花糖,东豪真想伸手揪下来一块,随便哪一块,都够东豪吃一天了。有鸟从草地的这边飞到那边,停在爷爷前面的一棵树上,“咯咕咯咕”地叫着,叫着叫着,东豪就有点困了,就歪倒在了草地上。待爷爷割了一筐草,喊东豪,东豪醒了醒,看到爷爷割了一筐的草,就起身跑去扯一把草,填到刘海明的筐里,说这是他割的草。刘海明笑着,说,好好,是我孙子割的,这一大筐都是我孙子割的,哈哈哈。回家的路上,东豪也非要帮爷爷提一半的筐,他咬着牙,显出很大劲气的样子。刘海明走着,夸着东豪。

夏天了,刘海明拿剪子把羊剪了个溜光,露出整个的红红的脊背和肚皮,甭提多难看了,东豪有点生爷爷的气。刘海明就告诉东豪,大夏天的,你会穿着个厚衣服啊,羊也想过个凉快的夏天啊。东豪想想,觉得爷爷说的也对,就朝着这只丑的羊笑了起来。夏天傍晚的时候,刘海明就带着东豪提前给羊圈润润地撒一些水,细细地铺上摘来的宽大的树叶子,给小羊一个阴凉的家。到了秋天,草已经开始枯萎了,为了给小羊攒下更多的过冬的草料,刘海明和东豪就起的更早一点了,有时候,刘海明还没醒来,东豪就摸着刘海明的脸,喊爷爷起床了。割来的草,一部分给羊吃,另一部分摊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归整起来留着冬天用。冬天的时候,羊毛已经长长了,它们穿上了厚厚的雪白的棉袄,为了让它们有一个更温暖的冬天,刘海明把羊圈里铺上了在阳光下晒得满是暖味的金黄的稻草。

东豪六岁多了,一年流水一样过去了,小羊慢慢长成了肥壮的大羊了,可是,谁也想不到,那件事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