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外的人(4)

徐阳说完这些话就跑开了。我听完了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他是不是学傻了,这么矫情。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总能找出些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来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亦或掩盖自己的无知。

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工夫吧,陈强回来了。很难说他的回来是跟村里的宽松氛围有关,但他就是回来了。依旧如离开时的突然一样,在我吃中饭吃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回来了,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父亲跟我说他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因为这样的话,从那天他们把他家再度围起来时,就没有消停过,惹得我每次都激动得不行。

我曾不止一次地矗立在村口,望眼欲穿地守着那条延伸开去的马路,期待着以迎接者的身份恭候着他的归来。那条路经过灰砌,已经摆脱了以前的泥泞不堪,变得平整干净。它灰白的颜色,跟当年被白雪覆盖出的模样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缺少了那两条长长的车辙。

当初春如约而至的时候,一些关于融化的景象便扑面而来。所有的白雪都得到了尽情的释放,这是冬天对它们的宽恕,它们终于可以解脱了。只有那两条被车轮碾压过的雪痕还不舍得离去,像等待着什么人,直到阳光越发炽烈时,才被迫渐渐消失。于是我发现世界上原来还有第三种雪。它既不是砂硬的动态的,也不是绵软的静止的,而是坚韧的忠厚的。它静谧沉稳,懂得付出,愿意等待。它已然超脱出物的概念,变得有感情有人性。

我自然没能在村口亲自迎接到陈强。待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那时,他已经进了村。我又往他家跑,到了他家门口,正看到他被村人团团围住,吵吵嚷嚷地寒暄着什么。这着实符合我的心意,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也不去打搅他们,就坐在栅栏墙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我听着他们问他这几年去哪儿了、为什么逢年过节不回来、都干了什么、是不是挣了大钱等问题。听着听着,也不管陈强回答没回答了,反正我心里一个个都给回答了。我告诉他们陈强去了大城市、忙得不可开交、挣了好多好多钱,我比陈强还了解他自己。一回神,却忽然发现少了点儿什么。是小轿车,他家门口竟没有停着一辆小轿车。他本人也和当初离开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个子变高了,起码高了十五公分,到了一米八。他的肌肉消失了,胸膛看起来瘪瘪的,一拳就能打出个洞。他的面容煞白煞白,似涂了一层粉,总给人一种病秧子的感觉。他整体像一根细长细长的棍子,却又偏偏佝偻着背,如头重脚轻的扁担,一压就能折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我顶礼膜拜的陈强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莫大的偏差让我不知所措。我仿佛变成了彼时那只不小心翻到地上的饭碗,砰的一声,摔了个支离破碎。

我必须得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噌的跳起来,使劲儿向人群中挤去。我仰头看着他,激动地问,强哥,你……你回来了,你还好吗?他低下头,蓦地怔了一下。

我设想了一千一万个他可能的回答,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呦,这小子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