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会飞的树(4)

老村长说:“秦始皇当年要找寻的长生不老药就藏在槐树村身后的山中,世界有三大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而我们脚下踩的地方就叫蓬莱。至于是否属实,究竟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人相信,便是真的。”

其实,槐树村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村里的泥土要比其他地方柔软,走在上面像是踩在棉花糖里。越靠近槐树村,地上的枯叶就越少,越往里走,越像春天。

槐树村的生活并非与世隔绝,几年前就有一位外乡人闯进了村子,不过这位外乡人在十七出生之前便被老村长赶了出去。直到他离开村子,都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又要回到哪里,他唯一留给村民的信息便是铁将军的名字和扬言要把槐树村的太阳吃掉的狠话。

铁将军从冬季出发,在途中经历了凉爽的秋天和燥热的夏天,现在踏入槐树村的这一刻正是春天的世界。前方的大理石上刻着“忘忧乡”三个字,可这里的人们从未正确地喊出自己家乡的名字,在他们的概念里,只认准了槐树村这个名字。铁将军走进忘忧乡时就有好奇的人们围过来,原因无他,毕竟拖着肥大的黑斗篷着实引人注目。在他们的注视下,铁将军感到周边的气温上升了几度。

铁将军的皮肤坚硬,连村子特产的彩虹石都不能伤到他半根汗毛,在所有人确定即使是老虎的牙齿也不能穿透他的皮肤时,便带着他进山打猎,由他做诱饵吸引猎物的注意。老人觉得这么做太危险,便将他带到田里教他耕作,可他对此毫无兴致,他喜欢追逐猎物的过程,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与魅力。

他来到槐树村时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的模样,过了两年,他的身体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铁将军的两条腿逐渐长在一起无法分开,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连走路的动作都忘记了。他的脖子和两条手臂越来越细,五官也愈发模糊。后来他每天都要裹着那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只眼睛都不肯露出来。

那时候的老村长还很年轻,村民只是有一些好奇,大家都在想或许外乡的孩子长大之后都如铁将军一样,就像毛毛虫破茧成蝶需要这么个抽象的过程一样。这么一想便解释通了。后来,铁将军不再吃任何东西,不再喝水,甚至连晚上的休息时间他也不需要了。这下可把大伙急坏了,没有人还天真地以为这些不正常的现象也是破茧成蝶的一种。

村长带上铁将军去找村子里的神医治病,村民不愿待在家里干着急,于是带上家伙进山打猎、上山采药,回家做了五花八门的菜式,然后每家每户都装上得意的菜肴来到神医的住处等着铁将军,盼着他能吃两口东西。可铁将军依旧没有兴趣,他像他的名字一样让村民猜不透他的心思。神医取掉他的斗篷,脱掉他的衣服,拿起银针对准穴位,可银针根本刺破不了他的皮肤。神医又抓草药给他吃,熬好了药才发现铁将军的嘴巴已经粘在了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脸融为一体。到这个时候,铁将军的五官只剩下了一对耳朵。

十七是老村长见到的第一位类似外乡人的槐树村人。老村长曾偷偷带上十七去找神医治病,神医检查了半天,把了脉也没找到毛病,又把他的耳朵揪了揪,舌苔看了看,银针也在十七身上扎了几遍,最后得出一个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常人,只是皮肤和大家不一样而已的结论。自从发现十七的异常,老村长忧心忡忡,唯恐又是一个铁将军,神医这句话一出,算是给老村长吃了颗定心丸。

铁将军虽然不吃东西不喝水,更不需要睡眠来维持体力,可他的肌肉并没有像村民想象的那样开始萎缩。他的身躯越来越大,长得越来越壮实。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立在一边不动,不知情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从哪里移来的一座小山丘。一段时间后,村长发现几个健硕小伙和铁将军一样不吃不喝,他才意识到这种病恐怕是在村子里传染开了。直到老村长发现,给他出谋划策的神医也染上了这种疾病,他才下定决心要将铁将军赶出村子。

除了在晚上五官会消失,这种怪病再没有其他症状。村长心中不解。他又发现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时,村民的五官会随着阳光的刺激开始生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之后老村长不再统计谁染上了这种怪病。他现在只在本子上记下为数不多的还没有染上病的几个人,发现谁有症状便立刻拿出本子将他的名字划去,直到本子上只记着他自己的名字。

这些天大家见面说的话越来越少,十七听到的声音却越来越多。大槐树和十七一样,他的耳边也开始出现各种不堪的声音,两人渐渐适应了夜幕降临时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别扭劲儿。铁将军真的吞掉了槐树村的太阳,并制作了无数个假太阳挂在村庄上空混淆视听。槐树村不再拥有所谓的昼与夜,使得村民再也看不到自己。

十七踏着叶子反射的微光找到了大槐树,在十七的眼睛里,大槐树看到了痛苦和迷茫,然而更多的却是孩童的纯洁无瑕。大槐树告诉十七:“我们该走了,阳光已经离开了,这里迟早会生满槐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