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记(中篇小说)(3)

师傅诧异地抬起头,老弟眼睛毒,没说错,看得准,是当领导的吧?

啥领导,眼瞅着要退休了,这不是临阵磨刀呢?

4、

老白的手机响了,他到一边接电话。

师傅把磨好的刀放在一边,擦去头上的汗,去拿茶水罐,呷了一口又放下。范晓伊取来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他,他感激地看着范晓伊,仰头喝下半瓶,抹抹嘴巴,还是这玩意解渴!在手心里啐了一口,拿起另一把菜刀,试试刀锋,双手摁在磨石上,双臂前后拉动,急促有力、动作连贯,一展一收带着风,飞扬着水珠,磨刀霍霍的样子。

老白在屋里喊范晓伊,冲着她耳边说,单位有急事了,我得出去一趟。

那这些刀咋办?你能请神,不想着送神。范晓伊眼神向外了,有些担心。这些刀突然变成了危险品,莫名增加了恐惧。

我先把钱付了,把门关上,让他磨好刀就放在门口。等他下电梯走远了,你再拿进来。

老白套上外衣,跟师傅搭话,还得多长时间?师傅没抬头,算计了一下说,一把刀得二十多分钟,你这六七把刀,怎么也得小半天。

多少钱?我先把钱给你。

师傅停下手,抬头说,不着急,磨完了再给。你还陪我唠嗑了呢?多少钱你看着给吧,是那个意思就成。

老白笑,那怎么成?我陪你唠嗑又不顶钱花,还是明码实价吧。

师傅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要出去?这样,你把门带上吧,我磨好了就放在门口,敲三下门,你爱人过一会儿出来拿就行。

老白踌躇片刻,掏出三百块钱塞给师傅,师傅推阻,连说给多了,用不上这么多。老白说如今生意少,物以稀为贵,磨这些刀值这个钱。

师傅攥着钱,长长叹了口气,老弟,你心好,但眼不拙。其实我被你看破了,我没干过这活儿,在早是我爹磨刀,磨了一辈子,可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接这行。

师傅顿住话,像是做错了事,歉疚地看着老白。老白不动声色,不疾不徐,等待师傅接着说下去。师傅喝了一大口水,缓缓地说,快要给我爹烧周年了,老爷子没落下啥,就剩下这套家什了,在我们兄弟几家轮流放置,一是各家都小,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不少,真没地方放,也架不住老婆孩子整天唠叨埋怨。二是看着这东西,总归心里不好受,有些东西留着是个念想,有些东西留着,纯粹就为让人伤感。哥儿几个一商量,趁着烧周年,还是找个地方把它拆了,烧掉算了。

师傅的调门变成了哭腔,抽泣着鼻子,摸了一把眼睛。老白的鼻子也跟着酸,他想起了父亲,想象着父亲坐在磨刀师傅对面,给一帮小媳妇解惑的神态。他记不清当年那个磨刀师傅的脸,就应该是眼前这人的样子吧。

师傅继续说,也不知是咋的了,我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的,总梦见我爹。梦见他扛着凳子到处走,梦见他骑在凳子上磨刀,这是他的命根子啊!可是在我们这几个不孝之子眼里,就是个无处安放的废材。我们都没这门手艺,我爹当年说啥也不让我们碰,他知道这个行业的苦和累,知道被人翻白眼、看不起,他只能一个人承受,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我们哥儿几个的家长会他一次都没去过……其实我知道,他咋会成年到辈忙成那样啊?

师傅的泪水淌过嘴角,连同鼻涕,模糊了一片。他掏出软纸,双手捂住鼻子,痛痛快快地擤净、擦干,半晌才小声小气地嘟囔,如今这个行业已经快灭绝了,留着这东西干啥?就是我们这代留得住,我们的儿孙呢?指望得上他们吗?不是成心给他们添麻烦吗?拍拍良心问问自己,咱又做的咋样?

师傅仰起脸,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淌下来。范晓伊和老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好半天,师傅才说,我知道我爹在天上怪罪我们,我们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混蛋,连老爹唯一的家什都容不下,可还能咋办?供起来吧没那个地方,扔到犄角旮旯又心有不甘,只好让它随我爹去吧,那个地方,兴许他还用得着……

我就琢磨,自己虽然没磨过刀,可从小是看着我爹磨刀长大的,看也看会了。再说我干的也是粗活儿,力气上不亏。就扛上这家什,学我爹的样子,出来干上两天,也为对得起我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

5、

范晓伊不忍把门关上,让师傅在忽明忽暗的楼道里磨刀,那一下一下的磨刀声一直让范晓伊揪心。丢丢抬头舔舔范晓伊的手心,她才觉得有了些底气。犹豫了半天,索性把门打开一条缝,让光亮穿透出去。

师傅觉得亏欠他爹,说出来就浑身痛快了。老白是耷拉脑袋出去的,范晓伊的心里也有些烦乱。师傅说他扛着凳子在大街小巷吆喝了好几天,没接到一个活儿,腿走软了,心走累了,本打算放弃,又隐隐不甘。碰见老白,拿出一堆菜刀和剪子,心里终于敞亮了。他不图钱,只图让心里能舒坦些。

范晓伊接起老白的电话,他又叮嘱了一遍,要等磨刀师傅下电梯走远了再出去取刀。

房门敲响了三下,丢丢条件反射般“汪汪”两声,范晓伊轻抚着丢丢,站起身,听见电梯的声音。老白问是不是磨刀师傅走了?范晓伊说是的,走了。

范晓伊来到窗前,扛着板凳的师傅静静地走远,没再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