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澧阳川山高林密,林下走兽成群结队,枝头鸟雀成片成串。澧阳川五镇十万人,人人爱喜鹊。在澧阳川喜鹊是瑞鸟,有“喜鹊临门,喜事驾临;喜鹊叫,福来到”之说。
澧阳镇白世泰家挂过千顷牌,现在虽说衰落,但仍是良田万亩,店铺连街,人丁百人。据说白世泰的太爷爷本是唐山蹚将,澧阳川人称土匪为蹚将,后来置地买房,成家立业,妻妾成群,富甲一方,威震澧阳川。后来闹鬼子,太爷爷、爷爷、父亲去世,家道中落。白家老祖宗主事,老祖宗是白世泰的太奶奶,据说一百二十六岁,是澧阳川最年长者,被尊为人瑞。人瑞年长,与她同时代的人早都故去,关于她的身世背景,几乎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她姓花。
人瑞乐善好施,救贫济困,深得澧阳川人尊敬。大旱之年,白家设过粥棚,放过粮;太平之年,兴过义学,设过义庄。澧阳人感激人瑞的恩泽,都真心祝愿她可以活到二百岁。祝愿归祝愿,但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有灾。忽一日,人瑞头不抬,眼不睁,茶不思,饭不想,进入了萎靡状态。白世泰赶快请来宁先儿(澧阳川人对郎中的称谓)望闻问切。宁先儿恭敬谨慎施诊过,端坐白家大厅,摇头对白世泰说:“瓜熟蒂落矣!”
白世泰无奈,就请徐半仙。半仙着五岳冠,更衣,净手,焚香,烧表,挥动拂尘,念念有词,绕床三匝,饮观音瓶清水数口,仰天喷吐,水落砖石地,成凌乱图形,半仙凝目观审,朗声说:“人瑞仍可安享四年阳寿。近来有恶鬼作祟,不必大惊小怪,喜鹊冲喜方可。”
白家开始大量收购喜鹊,澧阳川人奔走相告。没几日,白家亭台楼阁、房前屋后、屋内院中挂满了金丝鸟铁笼,足足有数万个。喜鹊从自由自在的枝头、田野、山川、天空被生生抓来,关入笼子,惊吓之余,就是烦闷憋屈,痛苦悲伤。于是万鸟扯嗓大叫,喳喳之声飞出深宅大院震动山川,直指星月。十天半月过去,人瑞依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但气息均匀,面色红润。
白家又开始大量收购蛴螬,喂喜鹊。澧阳川人又奔走相告,没几日成箩头、成布袋的蛴螬运到了白家。有美食安慰口舌,喜鹊虽然仍喳喳叫,但渐渐地没了悲伤,反而多了欢乐,个个吃得白白胖胖。
一个多月过去,人瑞仍没好转,白世泰着急,就去百泉寺寻大德和尚。和尚带领一众小和尚到白家,法器齐鸣,诵经三天,人瑞依然。大德和尚说:“我佛有好生之德,喜鹊本属自由之身,振翅林野,鸣叫枝头,今天万笼蓄之,岂非忤了天意!”
白世泰赶快命人开笼放鸟。谁知道鸟刚一出笼,就有下人大呼小叫:“老祖宗醒了!”白世泰一看太奶奶恢复如常。万鸟出笼后振翅怒飞,翅膀干在地上扑扇,可身子如铅,只能如鸭般蹒跚行走。这年冬至时节,大雪飞扬,覆盖山川。很多喜鹊冻死,有些直接被人捉去炖吃了。总之,这万只喜鹊没有再回天空。人瑞听说后大骂白世泰不孝。
第二年春天,农人辛勤播种,风调雨顺,禾苗长势喜人,农人都在惦记这个少有的丰收年。谁知谷雨过后,禾苗都无缘无故地蔫了。农人剖土挖根,抓出成把的蛴螬。农人恍然大悟,喜鹊无影踪,蛴螬成了精。悲苦的人们想起了白家害死喜鹊的事,就忘了人瑞的恩德。成群结队的人们到白家门前发泄愤怒。人瑞听见动静,问明事由,拄拐杖颤声对农人说:“乡亲们,对不住大家啊!今年亏的粮,白家给大家补。”
人瑞回屋躺下,黯然对白世泰说:“好孩子,知道你是孝子贤孙,可是你却让我害了万只喜鹊啊!说来我本是花家大小姐,整天读书抚琴,吟诗作赋。你太爷爷本是蹚将,劫掠我到上寨,让我做了蹚将婆。你太爷爷害我一辈子,如今我又反过来害万只喜鹊。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言罢,人瑞泪流满面,溘然长逝。
人瑞名讳,花喜鹊。
到如今,三百里澧阳川,喜鹊难见,蛴螬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