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捞到第一桶金后,四个人喜笑颜开,马不停蹄地下了顿馆子。在酒桌上,李新江把钱分成了四份,冉卡卡理所当然分得最多。方脑壳搂着冉卡卡的肩膀说:“卡哥,看不出来,你娃阴到东西多。”周生生笑着接着说道:“对头,比我都能干。这就叫乌龟有肉,都在肚皮头。”
李新江白了他一眼说:“我看你娃才是个乌龟。”
四个人都以为开张之后,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顺利,他们会忙得不可开交,每晚枕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入梦。周生生甚至推掉了每周三百元一次的走穴演出,方脑壳也把门市彻底甩给了婆娘,一门心思投入到乐赎公司的事业中来。但事与愿违,李新江的手机像出现故障般再也没响过,他们甚至怀疑第一笔成功的业务是一场遥远的梦。一个月之后,他们都接受了现实,四个人就此解散。方脑壳又回到了门市,在无人光顾的门店里,把手机玩儿得发烫。周生生也恢复了走穴演出,隔三差五地往偏远区县跑。只有冉卡卡依然如此,吃着超市打折的泡面,兴致勃勃地一本接一本地看书。
后来,情况稍有好转,差不多一个月会有一两次业务。虽然几个人都意识到靠这个赚钱糊口已经不现实,但李新江只要一召集,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几个人还是会尽量聚到一起,用所谓的“快乐”去拯救别人。他们先后成功挽救过炒股亏钱的中年人,投资失败的年轻商人,分遗产失败的儿女,对生命绝望的病人等。人确实是“救了”,但口碑一直没传出去。
“到底要啷个才能让我们的名声打出去?”李新江一脸焦虑地问四个人。
“江哥,随缘嘛!”方脑壳安慰地拍了拍李新江的肩膀说道。
“我们要想把名声打出去,必须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周生生坚定地说。
李新江问:“啥子事才算是惊天动地?”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们差一个机会,一个让世界快速认识我们的机会。”
李新江听后,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想得脑壳都痛了,最后冒出一句:“那就等吧。”
不觉个把月就过去,焦急的心情使李新江备受折磨,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那感觉就像在一条路上奔跑,明知道前边是悬崖,但又不能停下来,因为后边有一只老虎追着屁股。那几天他尝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出去,都石沉大海了。
七、
一天,宿醉一夜的李新江被电话铃声弄醒,他一看是陌生的座机号码,下意识地点了挂断键。不到一分钟,电话再一次响起,李新江以为是某家公司的推销电话,之前面试的失败,让他此时对这种电话充满了厌烦,接起来没好气地说:“哪个嘛,紧到(一直)打电话,没得耍事吗?”对方是一个洪亮的男声,问他是乐赎公司吗,李新江一下子来了精神说:“对头,你哪位?”对方没自我介绍,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老师,我要给你说一个事,你现在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某重点大学一个女生直播自杀的视频,请你们救救她。对方语速很快,几句话说完用时没超过五秒种。李新江想问他贵姓,对方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被告知这是公用电话。李新江心里很不安,又担心是恶作剧。于是他赶紧打开了手机,果然看到了那个女生的“死亡直播”。他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屏幕里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大眼睛长脸盘,穿着很前卫,一头柔顺的长发在光线下反着光。姑娘操着北方口音正叽里呱啦地一通乱骂,李新江调大了音量,才听清楚骂的是劈腿的男友和勾引男友的女孩儿,语言极其恶毒。她不时把镜头对准脚下的一切:穿梭的车辆,流动的人群,细如蝼蚁。李新江有轻微的恐高症,屏幕里的画面,让他有种自己也站在楼顶边缘的错觉。等回过神后,他毫不犹豫地通知了他们。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警察和消防队已经做好了救援的准备工作。李新江看一眼手机,女孩儿已经停止了东北味的国骂,一个劲儿地说,今天谁也救不了我,我已决定和这个世界告别。学生们脸上挂着焦急、担忧或者无所谓的表情,静静地等一个结果。一条警戒线横在身前,怎么到楼顶成为了一个难题。李新江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走到警察跟前,操着北方口音说他是女孩儿的表哥。他说的东北话,带了一点儿重庆味。警察盯着他看了一眼说,说是不是哦?这时周生生带着其余两人说道:“是的,我们真是她的亲朋好友。”儿化音说得特别重。
几个人就这么来到了楼顶,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救援队员焦急的表情,让他们倍感压力。女孩儿情绪已经很激动,开始向着边缘慢慢地移动。她用手指着救援人员嚷道:“你们都滚远一点儿。”说着又哭了起来:“所有人都是骗子。”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方脑壳突然冲女孩儿喊了一句:“美女,莫激动,你还年轻,你还没结婚生娃娃。”女孩儿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
他们商量了一番,排出了出场顺序,依次是:冉卡卡,方脑壳,周生生。冉卡卡还是老一套,大道理说了很多,从尼采到本雅明再到老子,从黑格尔到叔本华再到冯友兰,甚至把杰克·伦敦那篇《热爱生命》都扯了进来。但他这套陈词滥调对姑娘并不起效,她指着他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开。”声音在空旷的楼顶传得很远,像一记闷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这一击让冉卡卡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原计划第二个出场的是方脑壳,但他被这阵势吓得直冒虚汗,他在李新江耳边低语了一句:“你叫生生上嘛,这个时候我上去跳舞,恐怕不合适哟。你看她现在情绪啷个激动,万一我一跳,她也跳,那我罪过就大了呀。”
李新江的脑壳里像是被灌满了糨糊,没听清他的话。过了一分钟,他才想起身后的周生生。周生生正跟一个救援人员说着啥子,发现李新江正在看着自己,他停止了说话,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李新江盯住他,向着女孩儿的方向努了努嘴。一阵压力紧缩在周生生的胸口,让呼吸变得有点儿困难。他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硬着头皮向前走去。女孩儿见他走了过来,眼神里的恐慌不断放大,像自己的阵地正一点点丧失。她拿着手机指着周生生,像拿着武器自卫一般,说:“退后,不许动。”说罢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像拿着一枚手榴弹。周生生被吓得怔住了,一时不敢动弹。过了几分钟,女孩儿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我的手机还有百分之三十七的电了,等电用完,我就跳下去。”这句话让大家的神经都绷紧了。这时,一位救援人员操着川味普通话对女孩儿说:“妹儿,生活这么美好,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嘛,你的路还长,以后会找到真心对你的男朋友的。你看,你的亲朋好友都上来劝你了,你莫乱来呀。”女孩儿皱着眉疑惑地盯着李新江他们几个,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这哪儿是亲朋好友呀?”救援人员摇了摇头说道:“你看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认了,你先冷静冷静吧。”说完之后,场面陷入僵局。半个小时过去了,女孩儿的手机还未自动关机,但她已经不再对着屏幕说话,而是安静地坐了下来,像是陷入一场冗长的沉思。营救人员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像边境线上的两国军队,谁都不敢轻易打响第一枪。又过了半个小时,手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传了过来,女孩儿神情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地站起身。气氛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有几个救援队员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这时的女孩儿蹲了下来,把头埋进双臂里,不知道是在哭,还是什么。漫长的拉锯战又开始了,女孩儿一会儿站起来走几步,一会儿又蹲下四处张望。营救人员们静静地看着她单调重复的“表演”,谁也不想说一句话。时间流逝得很快,楼下看热闹的学生已经散去一大半。就在这个时刻,李新江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成功地挽救了女孩儿。他站在原地,吼了一句:“美女,下来吧,我给你做顿好吃的。”这是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话冲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看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箭一般射了过来,好像自己说了一句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三的傻话。他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对局势起到扭转的作用。或许她失恋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美味的食物再一次唤醒了她对生活的兴趣,几分钟后,她竟直接走了下来,说:“老子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