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一人坐一辆UFO,UFO这下不乱跑了,遵守纪律排队绕圈。我说,好玩是好玩,就是不停绕圈有点晕,想吐。爸爸说,驴靠布条,人靠做梦,好事得自己想。你闭上眼想象你这会儿人在宇宙,UFO正一直往前飞,看看还晕不晕。
我闭上眼,宇宙没一颗星星,黢黑填满四面八方。我开一辆UFO,既无来处也无去处,在宇宙中孤独穿行。前面是黑后面也是黑,路途比人的一生还要漫长,我想,的确,这UFO怎么开都是直行的。爸爸问,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更晕了,感觉这UFO在加速。爸爸说,那你可得坐稳了,UFO可都是光速,梦里梦外过去未来,去哪儿都是一句话的工夫。我嘴一歪,说,可劲吹吧,都是你嘴上功夫。
睁开眼睛一看,不远处有人不断往来,快进般人影匆匆。一圈UFO像时针一样,你追我我追你不断加速,绕着旋转塔赶路不停,像谁在拨动一个巨大手表。哕,我呕出一小口,又咽了下去,忍着难受问,你要等的人长啥样啊?你不告诉我,你又看不见,人家来了都不知道。爸爸说,这人三十多岁,长得有点像我,但更像你。我问,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你又诓我!
爸爸说,有。这个谁也骗不了你。
爸爸问,你将来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了想,说,能天天玩游戏机的人。
爸爸说,好好想想。
我说,我不想,闲得慌不是?现在都想好了,到时候干什么?
UFO继续拨动时间,我回头看了眼爸爸,彩灯光影在他瞳孔里闪烁,他满眼含情,说,配合一下嘛,一会儿给你多买两张游戏卡。我说,吃饱穿暖,不用工作,老婆养我,小孩两个。说完哈哈大笑,问,怎么样?
爸爸也哈哈大笑。他说,有个事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我若不说的话,别人更不会对你说。我觉得,那样太残忍了。
我浑身紧张起来,感觉这场景在哪儿见过,绝不是什么好事。我说,那你别说,你不说,我就假装没发生过。
爸爸说,这件事是没法假装的。
我说,你别说你别说。
他微笑着说,爸爸好爱你啊,你一直在爸爸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件事爸爸不骗你,他指指自己的头说,向核桃保证。
我全身酥麻,不知为何瞬间有了泪意,心里嘟囔着,好肉麻啊,突然说这个干吗?我问,你说的事就是这个?
爸爸说,不是。不说了,那件事不说了。他说,那人可能不来了,我们不等他了。
我说,折腾一天白折腾了,坑人。等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也就你能做出这种事。赶紧走吧,游戏机等不及了。
爸爸说,还不行,还得再等一个人。那个人,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游乐场快要关门了,不远处有人吆喝了声,电闸一关,所有彩灯次第熄灭,旋转飞车上的UFO不再跋山涉水,缓缓停了下来,通身冒着热气。我一跃而下,哇哇哭着说,还得再等一个?你要跟我说的事是这个吧?你可真够残忍的!你这个骗人精,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再也不会!你自己摸黑回去吧。
眼泪停不下来,我嗷嗷哭着,左手抹,右手抹,左右手一起抹,越抹越多。我埋头往游乐场外跑,跑到大门口,撞到一人怀里,抬眼一看是个老奶奶。老奶奶头发稀疏,差点摔倒,佝着腰扶住我。她眼睛很亮,既含笑又含泪说,万军,你哭什么?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盯着老奶奶看,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妈妈,怎么是妈妈?妈妈怎么老成这样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淹没了我……
B碰头
抱小甜下了车,站在老家门前,我和慧慧愣了好一会儿。杂草疯长,柿子树四处扩张,枝叶把家门都遮住了。表姐让我们住她家,慧慧没同意,她说,这次一住,下次再回来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她说的是。
母亲一走,老家在心中就瓦解了,虽然房子还在。
母亲最后那几年一直住在老家,哪儿也不去,说是享受生活。临了,她是在城里的医院走的,立遗嘱要魂归故里,和早逝的父亲葬在一起。因为镇上修水库集体迁坟,故里没归成,我就把父亲从乡下接到城里,和母亲合葬在城郊的墓园。想着他们生前吃尽了苦,死后就来城里享享福吧。
福没享几天,母亲披一身黑雨衣,在一个雨夜来找我。她一直拧着眉头,斜倚着房门,茶也不喝,坐也不坐,让我把她葬回老家去。她说自己只会说方言,待在城里没人说话,实在孤独得要命。我问,我爸不是跟你合葬一块嘛,怎么还会孤独?她说,只有一堆粉末,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问我小甜的兔唇怎么样了,我说,做了手术,但效果不好,嘴有点歪,鼻子也是歪的。她说,不应该啊,难道我那受苦积分白用了?我问受苦积分是啥,她说是新人到那边的政策优惠,谁生前吃苦多积分就高,用积分可以兑换个愿望。我问,你提了个啥愿望?母亲说是让小甜的兔唇彻底消失,从未病过。我说,你这愿望有点难度,估计怪你积分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