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长篇小说)(2)

生姜在一个塑料盒子里盛着,大块小块都有,每块都不一样。马长平让买姜的人自己挑吧。

那人拿了一块姜,放在电子秤的秤盘上,让马长平约一下。

不用约了,拿走吧,不值啥。马长平说。

中年男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块钱来,问:一块钱够不够?

马长平没说够不够,还是说:我让您拿走,您只管拿走就是了。

那人说声“谢谢”,把一块钱纸币放在秤盘上,拿起姜走了。

亏了吧,这块姜至少得值两块多钱。牛国亮嘴里嚼着鸡蛋炒辣椒说。

这个人我认识。听罗阿姨说,他在单位里是一个处长,管人事的。

他管他的人事,你管你的菜事,你巴结他干什么!

也就是一两块钱的事,能算巴结他吗?菜店能不能开下去还两说着,你这么小气干什么!

两说着的说法,话后面有话。话后面的话,不管有几说,恐怕都是敏感话题,都不轻松。牛国亮瞥了一眼屋子里的蔬菜和水果,没有再接马长平的话。

老乡老杨从菜店门口走过,看见牛国亮在喝酒,招手打招呼说:老乡可以呀,又喝上了!

没事瞎喝着玩呗。按理说,老杨看见了他在喝酒,他应该邀老杨一块喝两杯,烟酒不分家嘛,何况还是老乡。可牛国亮没有任何让老杨进店喝酒的意思,连句客套话都没说。老杨两口子在小区里打工,负责管理一个公共厕所。男女厕所外间的值班室,只有两平方米多一点,老杨在值班室里放一张折叠沙发床,两口子吃饭、睡觉都是在值班室里进行,等于也是在厕所里进行。菜店里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厕所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平日里,牛国亮对老杨的营生有些看不起,不愿意让他到菜店里来,更不要说请他喝酒。

老杨说:能喝就抓紧时间喝吧,不然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咦,这叫什么话!这话不仅接近了沉重,似乎还有些恶毒。这表明,老杨已经知道了菜店目前所面临的处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想把老杨的话■回去,说过了这个店,还有下个店。他还想说难听话,让刚从厕所里出来的老杨把嘴漱漱再说话,不要一开口就熏人一跟头。之所以没把难听话说出来,是他想到,菜店里没安自来水的水管,这些年菜店里的所有用水,都是他老婆马长平每天提着大塑料桶到厕所里的水龙头那儿去接。菜店暂时还没有关张,水还要接着用,还是给老杨留点面子好一些。

等牛国亮喝完了酒,吃了一碗捞面条,马长平对他说:你明天早上去起菜,记着买几条鱼回来。他们家买了一辆面包车,每天凌晨三点,牛国亮驾车去郊区的蔬菜批发地拉菜。在路上来回跑三个多钟头,回到小区的菜店不过才早晨六点多。每天都是这样,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下雨还是下雪,菜照拉不误。他们不是说拉菜,也不是说贩菜,而是按老家的说法,说成起菜。

大概是因为老杨的话影响到了牛国亮的情绪,他在不好的情绪里还没走出来,马长平跟他说话时,他直着眼,没有吭声。

马长平只得提醒他: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说什么话?

你这个酒鬼,从来不把你老婆的话当话。我让你明早捎几条鱼回来,这回你听见没有?

噢,捎鱼。怎么,想吃鱼了?他们的菜店只卖蔬菜和瓜果,从来不卖鱼,也不卖肉。

马长平没敢说实话,她说:是想吃鱼了,怎么了?

鱼肚子里都是刺,有啥吃头。

是人就有骨头,没有骨头那还叫人吗?是鱼就有刺,没有刺那还叫鱼吗?

牛国亮问:买什么鱼?是带鱼还是黄花鱼?是鲤鱼还是鲫鱼?

你看着买吧,只要是活鱼就行。

鱼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牛国亮驾车按时回到黄家庄小区。牛国亮用来盛菜的东西是一些淡蓝色的塑料盒子,那些盒子的毛重都很轻,搬动起来很方便。牛国亮把每样菜装进一个盒子后,都不盖盒盖,以保持蔬菜的新鲜和水灵。小区里的居民大都还在睡觉,小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养狗的人家,在狗的催促下,不得不下楼遛狗。每只被绳子拴着脖子的狗都不说话,也不叫唤,只管顺着每天固定的遛狗路线往前走,把绳子拉得紧紧的。看上去不像是人在遛狗,而是狗在遛人。马长平起床也很早,打开菜店的门,拉亮菜店的灯,站在门口等丈夫回来。丈夫把车停稳,刚把面包车的后盖打开,她就及时走了过去。她今天最关心的是鱼,一看二看没看见鱼,她问丈夫:我昨天对你说让你买鱼,你没忘吧?

我老婆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圣旨,臣只有接旨谢恩的份儿,哪敢忘呢。

马长平嘁了一下说:说得好听,你有那么听话吗?在北京这么多年,你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油嘴滑舌。鱼呢,鱼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