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留声

1、

我到宝山县首届无籽西瓜节筹备组报到的第二天,二叔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的意思,是想让我陪着他去河北接风爷。

这是一个不赶巧的求助。我捏着电话犯了难,村里闯外的人少,县上他能找的也许只有我。风爷一个人被困在外省,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但这边会期紧,我能抽身的概率又有多少呢?我把事儿左右想了想,说:“要不我向领导请个假试一试?”

二叔说:“够呛是吧?”

我说:“估计悬,今年县上要办西瓜节,活动规模不算小,我在筹备组哩。”

二叔电话那头没了音。我赶忙说:“二叔,您这大支书,再找个人做伴儿不会是什么难事吧?与河北那边联系、买火车票等跑腿的活交给我,行不?”

二叔顿了顿,说:“那,润山,我让你四叔陪我去吧!就这,你先帮着买票。”

我请朋友帮忙买了两张去河北的火车票,花两块钱托长途客车捎给二叔。他们得从市里火车站乘车。我又挂“长途”与河北那边的派出所做了对接,我怕二叔他们到那儿后,人生地不熟没人接站。我掐指头算着,估计他们该到了,又打了那边派出所的电话。二叔很兴奋,说:“接上你风爷了,我们住一宿就回。车票派出所也给预订了。”

我把心放了下来,琢磨着等他们回来,找个车去市里接站。

风爷穿了一身簇新的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发亮的黑皮鞋,打扮得像个新郎官一样板正。见了面,二叔和四叔脸上挂着惊喜,把我隆重介绍给风爷。二叔说:“风叔,还认识吗?润山,我德生哥家的二小子,这会儿出息了,在县府上班呢,从县上带车来接咱的。”风爷这些年变化不大,只是身形略显瘦小了些。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眼里有光一闪,嘿嘿了两声,算是跟孙辈的我打了招呼。我们两家仅隔一道墙,我几乎从小就知道,他这两声“嘿嘿”,应该是他最积极的待人态度了。我喊了声“风爷”,然后招呼一众人上车。

路上,二叔问起一些他感兴趣的西瓜节的事,我一一做了回答。无籽西瓜是宝山县的特产,县里对首届西瓜节的举办特别重视,县广播电台天天在大喇叭里吆喝。我回头看了看风爷,他正支着耳朵听,见我眼睛移过来,又咧嘴嘿嘿了两声。我对他的一身新衣颇感兴趣,说:“风爷,这身行头真出彩,谁给置办的?”

风爷刚要嘿嘿,四叔嘴快,先开了腔:“人家派出所呗,给他里里外外都换了新。你风爷算是得着了。”四叔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盯着风爷的中山装不挪眼,好像风爷抢了本该是他的东西似的。我说:“哎呀,风爷你可真神气,还让人家公安花钱买这买那,不得了,不得了!”四叔又要开口接话,二叔拿眼瞥了瞥他,他识趣地舔了舔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叔和四叔是叔伯兄弟,我跟他俩论关系早出了五服,但比起风爷来,更近些。

二叔挪了挪身子。后排坐了仨大老爷们儿,稍有点儿挤。二叔说:“你风爷刚神道,愣是在人家派出所里白吃白喝住了几个月。听人家所长说,人家要按临时工的标准给他发工资,可他死活不要,要的话得有好几百块呢。当然人家也没亏待他,这不还从上到下给置办了一身新衣裳。”我又看了一眼风爷,说:“还在派出所找上了差事,风爷刚牛呢。”司机师傅也没忍住,问:“蒯书记,快说说,风爷怎么还吃上人家派出所了呢?”

二叔掏了掏口袋,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卷,在手里捏来捏去。司机见二叔半天没说话,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说:“蒯书记,想抽就抽吧,往下摇摇玻璃就中。”二叔这才伸出两根熏得焦黄的指头,上了烟。

随着一阵烟雾在达契亚车狭小的空间里四散开来,风爷的“壮举”也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