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事,他没少干。为此,赚来别人不少白眼,但他一直是老样子。长此以往,伙计们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秉性,心里再不痛快,也拿他没办法。
这年年底,雪下得特别大,大地披上了一条半米厚白茫茫的雪绒被,豆腐坊便停了工。这个天儿就是做出豆腐也无法出去卖。风爷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他没事就一步一个窝地去巡街,看村子周边的树木有没有被盗伐。雪面在太阳照耀下反射出的光,直刺眼睛。他巡了一圈回来,一不小心踩空掉进了一个大雪窟窿里。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生在那个雪窟窿里连冻带饿撑了一天半宿,差一点就“光荣”了。多亏孩子见天晚了家里啥干粮也没有,就去队部找他,没找到,在院门口使劲儿喊,队长闻讯后组织人手连夜搜寻,才救了他一条命。
原本这些护林的活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可队上见他如此尽职尽责,就把这个活划给了他。从此他跟一些盗伐树木的不法分子算是干上了,虽然招来不法分子的憎恨,但这些人对他的油盐不进一时也没招。于是他们又改进了作案手法,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分两拨人分头埋伏,伺机作案。一拨人埋伏在队部附近,一拨人躲进不太远处的树林子里。躲在树林子里的人先整出砍树的咔嚓声,吸引风爷的注意,眼见他拼了老命快要跑近目标时,埋伏在队部附近的人便抱柴草放火。风爷一见队部起火,吓得头皮发麻又掉头往回跑,等他连扑带浇灭了火,树林子那边又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他又慌忙往远处的树林子跑去……就这样他来来回回跑了半宿,累了个半死,天亮后还是发现被盗走了不少棵有年头的刺槐树。直到队里增加了夜间巡逻的人手,风爷这才敢睡个踏实觉。这是他,要是换作别人,集体还不知要遭受多少经济损失呢。
听老娘说着风爷的往事,不知不觉,天就黑透了。四叔过来喊我们去吃饭。
我们一进村委办公室,就见风爷蹲在屋子一角,端着碗大口往嘴里扒拉饭。二叔笑着说:“甭管他,烂狗肉上不了大席,我们吃我们的。”我笑着礼让了一下风爷,见他不为所动,便随二叔进里屋吃饭。我说:“风爷在新疆待了多久?怎么回都回来了,又要回去呢?”二叔摇了摇头,说:“谁知道他?‘包产到组那一年,他谁也没说就跑去了新疆,一去就是七八年。今年刚过了年,他又一声不吭突然跑了回来。他家的老屋那年秋天下连阴雨时倒塌了,他回来后也没个地儿住,只能住在村委。吃饭还好说,大正月里谁家也不缺他这口饭。他东家吃了西家吃,排着吃了半个月,吃够了爬起来就又走了。”
四叔咂巴了一下嘴,说:“可不是,我伺候了他好几顿,他连个屁也没放,抬起腚就跑了。”说得一桌子人都笑了。我又问:“那现在准备怎么安排他?”二叔说:“还能怎么安排?现时不同以往,都是各人顾各人,他可以承包几亩地,自个儿种饭吃。”我又说:“要不联系一下新疆那边?”二叔哼了一声,说:“你是说秋生吧,甭说联系不上,就是联系上了,又能怎么样呢?风叔说过,秋生在新疆是修鞋的皮鞋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脖子上还挂着个望远镜,你说,你说……”我听懂了二叔的无奈,说:“新疆地广人稀,也许秋生叔是为了拉买卖,才挂的那个玩意儿。”
4、
风爷回来后就包了地。按说老庄户把式,拨弄几亩地那还不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儿?也不知他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扔下手艺有年头了,一年干下来竟连自己的口粮都没种出来。村委觉着他以前对集体是有功的,就帮他把地转给别人种,在镇上给他争取了个养老名额,将他送进了镇敬老院。他倒是在敬老院里安稳地待了几个月,村里也派人看望过两回,说是在里面很好,人长胖了,也精神了。
可过了不长时间,他却爬出两米多高的院墙跑了。敬老院找过来,村委配合做了调查。他侄子桂生说,他叔那天晚上很晚了是来过一趟,说敬老院的伙食越来越差,白菜汤里连点油花都不漂,他在里面待够了。不过他说要急着赶回敬老院,并嘱咐桂生,他来的事不能对外吵吵。
村里碍于敬老院的面子也没对外张扬,不过私底下却打发人四处找了,问遍了所有与他沾亲带故的人家,都没见人。二叔说:“润山你跟李副局长熟,要不你搭上句话,请他帮忙找找。怎么说也是村里的老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是吧?不过可不能呼呼隆隆,闹得满城风雨。”几天后,我在会上碰到李副局长,就把事说给他。他听后笑了,说:“怎么又找不到人了?”
李副局长还真有一副热心肠。没过俩月,就来了电话,说想约我还有几个老乡一起坐坐。我问:“有什么好事?”他在电话里说:“问东问西的,来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赶去饭店,一家不大的特色馆子,一屋子熟人坐了一大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才喝明白,原来是机关上的一位老兄要辞职下海,这是跟大家打打招呼,辞辞行。我心想,这倒是新鲜事,但李副局长未免有点小题大做,我那里还有一办公桌稿子等着我“打擂台”呢。
饭后,李副局长对我说:“润山老弟,坐我的车走吧。车上有刚开发的宝山6号,你拿几个去吃。”我说:“哦,西瓜家族又多了新成员了,口感肯定差不了,只是……”我还没说完,就被李副局长一把拉到了车边。他说:“瞎客气什么,我是有事告诉你,上车说。”
车子一起步,李副局长扭头看了看我,说:“怎么样,没喝多吧?”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他这才笑呵呵地说:“你要找的蒯大风我们找到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这老伙计,还很会挑地方。不过人家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大可不必再去节外生枝。他蒯大风已在邱县南部与沂市交界的一家国有林场当上了伙头军,还跟一个有些男人样的胖乎乎的女人过上了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