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罗斯传说(6)

可是有一天,有人来找林婶了。我跟小黄胖在塘埂上扇烟壳子的时候,从塘下的大路上,走来了两个穿公服的人,他们摊着自行车,抽着烟,一路向着林婶家的台门走去了。我跟小黄胖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林婶家门口就围了一大群人。母亲也来了,拉紧我的手,叫我站得靠后些。

那两个人进去了,许多村人围在门口,远一些的就问近一些的,里面在说啥?

近些的说,别吵,公家人把帽子拿下来,放在桌上了。腰上有枪,有枪!

听见这句话,大家都往后退了些。

好一会儿,前头又有话传过来,来收子弹费的!

收子弹费的!

这话一波波往后传,像十五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传到母亲和我这里时,拍得母亲晃了两晃。

母亲拉着我,小心地拨开人群往里走。

前头又有话递下来,行刑的时候,东旺动了动,头枪没打准,又补了一枪,本来要算两颗子弹费,公家优惠照顾,仍只算一颗,两毛五分钱。

我跟母亲挤到了最前头。

两个公家人,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轻些,年纪大的肃着脸,年纪轻的笑嘻嘻的,望着林叔林婶。

林叔坐在椅子沿,躬身不断点头。

林婶哆哆嗦嗦站起来,走到碗柜前,手伸进碗柜够着,够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只灰布钱包,她的手抖得厉害,钱包的扣瓣怎么也解不开。

大家都等着她。屋里屋外特别安静,哪里的雄鸡忽然啼了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年纪轻的公家人忍不住催了声,还要走两家呢。

林婶忽然滑溜到了地上,几个女人上前去扶她,可林婶像得了软骨病,怎么也站不起来。

母亲走过去。她从林婶手里拿过灰布钱包,干脆利落地从里头抽出两张一角的,再拿出一枚五分的,递给那个年长的公家人。

公家人写了张收条,母亲接了。

不送了。母亲说。

两个公家人歪歪扭扭跨上了自行车,年轻的那个仍抽着烟。单放手!有人说。

院子里的人慢慢地散了。

屋子里很暗。

母亲说,家里拿肉菜来。我愣了愣,母亲是跟我说话吧,便飞快地跑到家里,到碗柜里拿了块白肉和一把豆荚,我往林婶家走回去时,有人拿给我几枚蛋,走几步,又有人递给我一根丝瓜。我都拿不下了。

母亲炒了一桌菜,香油炒鸡蛋、虾皮滚葫芦、丝瓜蒸肉松、大蒜煸豆荚,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林叔林婶两个人一个坐在墙边,一个坐在桌边,一动也不动,桌上的菜冒着热气。母亲跟我说,我们回吧。她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门后头林婶哇的一声号了出来。

母亲松口气,把我的手捏得很紧。

我看见,山那边有一个通红的太阳,缓缓地往山谷里掉。再过会儿,天就要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