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送得好好的又跳槽。你哪个单位?
一家公司里。
盘松林无意中朝墙上瞟了一眼,竹钉上挂了个挎包。挎包是毛线织就的,上面有黑红两个叠在一起的菱形图案。墙的上方有个大大的燕子窝。两只老燕飞出飞进。每当一道黑影掠过,窝里的乳燕就叽叽喳喳,使劲张开镶着黄边的嘴巴。盘松林再次确认了墙上的挎包,那是报餐的表示。心里一动,嗬,她还知道我们双马山规矩。尽管现在不太讲究这些,但他对这种举动还是生出些好感。
过早还是中饭?
妹子说:随便。
随便什么意思?吃早餐可以吃中饭也行,早餐和中餐是不一样的。早餐两个茶叶粑粑一碗打油茶,或者一碗酢肉米粉就打发了。中餐就讲究了。除了几大碗几小盘,润喉的米酒是少不得的。莫非她打算早饭中饭,或者……盘松林不淡定了,难道妹子有事找他。盘松林没把心事说出来,他担心自己想多了。
妹子叫什么?
妹子没回答。
盘松林按开厨房的灯,灯光覆盖着大堆枯枝,枯枝都截成烧火棍长短,用草绳扎起,码在墙边。灶在另一边,半人高,圆形,一口大锅有屋顶那架电视天线那么大,严严实实坐落在灶台上。石片砌成的长方形烟囱,顺墙爬出屋顶。妹子抽出枯枝塞进灶口。寻到那根蓬松的草绳,点了扔进灶膛。灶膛开始显出光亮,发出噼啪的炸裂声,接着传出闷闷的轰轰声。火焰的舌头从灶口卷出来,好像有条牛蹲在灶膛口吃草。妹子拍拍手,起身站到一边。
米粉是自己做的,盘松林小时候看见母亲做过。只需要在这个开水锅里摆上个浅底铁盘,倒上磨好的米浆,烫熟就行。他从冰箱里拿出做好的米粉,下到锅中滚水里。两尺来长的大竹筷,夸张地在水里划拉两圈,就立马把米粉挑上来,分别叠放在两只碗里。一只是军用搪瓷碗,一只是土碗。他左右看看,从搪瓷碗里挑了一筷子米粉,放进那只土碗里,看上去,土碗里的米粉明显就多些。
退火。
妹子看了一眼盘松林,疑惑地抽出灶膛里没烧完的枯枝。
盘松林麻利地舀出开水,倒上许多茶油,摸出两个绿壳鸡蛋,一手抓一个,在锅边磕了,中指和无名指同时用力,两颗蛋黄,牵着蛋清,从左右两只手上,轻松滑进滋啦啦的油泡中。等到灶膛的明火完全熄灭,两颗蛋已煎得两面焦黄,极像两顶小草帽。
盖上小草帽,又盖上黑釉坛里扯出的酥肉,夹一筷子炒好的辣椒炒笋。盘松林便把鲜香扑鼻的土碗递给妹子。不晓得你口味,喜欢就再夹。
妹子耸耸鼻子,说,你过得好滋润哦!
还行吧!盘松林端了自己的搪瓷碗,坐到门口的矮凳上,对着明亮起来的茶园嗦米粉。跟你说吧,城里生活我也想过,拿点工资奖金,吃点机器做出来的东西,看看电视刷刷抖音,打打电话喝喝茶聚聚餐也不错。但我更喜欢这种不被打扰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动乱,自由自在做点功夫,无拘无束吃点宽心饭。他们说我是双马山陶渊明。那个姓陶的怕也是个种地的吧。盘松林嘿嘿笑起来。
那是个大文人。
妹子很快吃完了米粉,把碗搁灶台上,掏出10元票子,递给盘松林。
我不是开米粉铺的。盘松林不接她的钱。
妹子把钱压在碗底说,盘爹,你既不是我亲爹,又不是我舅爹姑爹,还是两清的好。
盘松林认真盯着妹子看了一下,说,你就是那个猛子吧?
认识我?妹子露出一丝惊讶。
盘松林轻轻哼出一声。在长安,谁不知道那个用砖头拍晕一个糙子(混混)的妹子。吃夜宵的时候,几个糙子瞄上了猛子,又是摸脸,又是抓胸,怎么躲都躲不开。猛子蹲下身,从桌下抽出垫脚的砖头,照着糙子的脑壳就是一下,糙子倒在桌旁。她没跑,继续喝啤酒,吃她的羊肉串。
也许是盘松林报出她的名号,猛子不再掩饰,说话不再遣词造句。两手插在裤袋里,把休闲裤两边撑出两只招风耳。身宽体壮的身子,走路移动一扇屏风,摆来摆去,目光放肆地满处乱抓。她用手随意擦了擦嘴,居高临下看着盘松林,你儿子跟你说过什么吗?
好久没联系了。盘松林突然浮起一种预感,十有八九是儿子在外惹了事。正想问问情况,忽然军号声响起,急促而又嘹亮,那是他的手机铃声。他拿起手机走到外面。只说了两个字,就把电话挂了。
回到厨房,猛子不在。后来搜索到卧室里,发现她对着墙上那张战地照片发呆。照片上是他们出发侦察时拍的。三个侦察兵身着戎装,挎着冲锋枪手枪匕首,面对镜头轻松微笑。笑看沙场的目光里,流露出视死如归的气概。左边是仇飞,右边是大林,中间那个精瘦的小个子就是盘松林。
你打过仗?
盘松林领着猛子走出卧室,反手把门关好。特种侦察兵,这是那次出发时照的,最后就回来我一个。
牛。猛子半信半疑,眼珠子在盘松林脸上身上逛了个遍。
这是要命的事,谁敢吹牛。
猛子用脚勾过椅子,把扎实的屁股坐上去,毫不客气地接过盘松林递来的油茶,那双眼睛还在到处睃。这石屋子外面看,就是烧炭工的歇脚屋,很不打眼。没想到里面水泥铺地,还吊了顶,电视冰箱空调样样不缺。
其实山上只有电视用得多,空调冰箱是个摆设。夏天晚上还盖被子。
山上树多,用柴方便啊。猛子望着堆在那里的枯枝干柴。
山上树不能乱砍。刚才那大堆柴火知道哪来的吗?山下长安公园送来的。他们风景树年年要修枝。修剪的枝枝丫丫没法处理,送我这来了。一年到头烧不完。
省下不少钱。
盘松林抬头,一缕诡异的神色,蛇信子一样,从猛子脸上一闪而过。盘松林暗暗一惊,隐约觉出对方来意,说话就转了腔调,本来就没钱,省什么钱。
那么大片茶园,还养鸡酿酒,哄谁。
那不是我的钱。
不用遮遮掩掩,我不是来打劫。
你来我这,到底什么事?
打明了讲吧,你儿子盘龙,开车撞断我老妈一条腿,我是来要赔偿款的。猛子哧的一声扯开深绿色夹克衫的拉链,敞开衣襟扇了扇,里面黑色T恤鼓荡着饱满的胸脯,活像两只左冲右突的兔子。
他没车开什么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