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的车。借同学的车。
讨债鬼,真是个讨债鬼。盘松林鼓着眼睛出粗气,赔多少?
20万。
盘松林的心情跌入谷底。这么多,当我好几年的收入。
那是条人腿呀老人家。把你腿打断给20万干不干?这是个友情价!
没钱。
你卡上不是有吗?
说过了,那是别人的。
别人,不就是你儿子盘龙吗。是他让我找你的。猛子摸出张A4打印纸,纸上是盘龙歪歪扭扭的字迹,落着双马山的地址,签着盘龙的大名。
怪不得鬼崽子电话不通,人也不露面。盘松林老脸通红,两条绿色蚯蚓在他脑门上爬来爬去,头一偏,说,他的事我不管。
盘爹,国家有法律,江湖有规矩,总得认一条。
盘松林一时无语,几次想和这个强势的妹子理论理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自己被对方道德绑架了,找不到适当理由来反击。但他毕竟是个老侦察,经历过战场上那些你来我往的谋划对策,很快就静下心来,理清了思路。他扬头注视着猛子,声音平静而坚硬,我不可能稀里糊涂送几十万给你。叫他来,当面把事说清楚。
没说清楚吗?猛子抖动手里那张纸。
盘松林不想跟她扯皮。今天就到这里,我有事,你走吧。
我来就没打算走,在你这吃在你这住,莫皱起个眉头,我会付钱。还能免费帮你看门。猛子话说得轻松,甚至有点俏皮,但目光里透着股狠劲。
真是个狠角色,盘松林想。要是个男伢子,哪个和他磨牙,早把他丢出门外了。你说一年轻妹子赖这里,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再往地上这么一倒,又哭又闹如何是好?盘松林感觉有大群土蜂围着进攻,满世界嗡嗡。
对方看透了他的心思,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不把他当户人家,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得把这瘟神弄走,盘松林低声自语。他给儿子打电话,一如既往地传来欠费的语音。
盘松林去抽屉里拿了银行存折,喊着猛子说,妹子,我要去办事,你,要不要跟我下山?
猛子玩手机,翻了盘松林一眼,没睬他。
盘松林朝门外走,边走边说,晚上我不回来,你注意点。山里有狼有狗熊,还有扇头风,那是剧毒蛇……
猛子喷出一声,切!老套路。
盘松林点着头,不怕你嘴硬。
盘松林去银行取了钱,一扎一扎的有好多扎。工作人员给他拿了个专用袋,问他,老人家,这么多钱路上方便吗?盘松林笑笑,我没什么不方便,就怕惦记我的人不方便。
出得门来,盘松林惬意地朝空中看了看,白云飘飘,蓝天如镜。鸽子在广场上空优雅盘旋。他感觉胸口开了扇窗户,整个地透明敞亮。他把目光从空中放下来的时候,那份敞亮闪电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看见,猛子站在不远的地方,看样子早到了。两只胳膊横架在胸前,摆出一副死猪等着开水的样子,等着他从银行出来,看上去信心爆棚。
本来我打算守株待兔,想想还是跟着你保险,万一你真去亲戚朋友家住上十天半月,我就惨了。看样子你还识相。她望着盘松林手上的钱袋子。
想多了。这不是给你的。
给谁的?猛子喉咙里滚动着失望。
给该给的人。
猛子紧跟身后,盘松林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站住。猛子没防备,在他背上结结实实撞了一下,抱着胸脯蹲下去。盘松林把袋子递给猛子,帮我提着。
盘松林带着猛子走进一家院子。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玉怀康养中心。20世纪50年代政府在这里建了荣军疗养院,朝鲜战场来的十多名伤残军人一直在这里疗养,盘松林的爷爷在这里住了好多年。最后一个伤残军人走后,改成了职工疗养院。现在是重建的院子,成了老人们最后的驿站。这是个花开的季节,满院充盈着馥郁,漫过的风很柔软。花白或全白头发的男男女女,散布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抚摸阳光。胸前塑胶身份卡上,写着姓名年龄身份证号以及联系方式,用以证明他们依旧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呼吸。看样子盘松林不止来过一次,他上楼走到财务室那里,从猛子手中提过袋子,拿出好几扎钱交了费用。然后下到院子里,坐到那位眯缝着眼睛的老人那里,久久地看着。
老人嘶哑着嗓子问,你是哪个?
我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