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门螺杆菌(4)

除了这些,曹雪花肚子里还有话。文文的父母呢?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孩子既是她老牛家的,也是他们老杨家的,凭什么全摊在牛家呢?可是她的想法刚出口,就被牛小兵否定了。你姓牛的添孙子,凭什么叫人家女方出钱?人家出钱是情分,不出是本分。你老牛家娶媳妇,又不是老杨家招女婿。可是,我该拿多少钱,才叫有多少拿多少呢?

到了第二天大早,迷迷糊糊才入睡的曹雪花,才从牛强的电话里知道了文文因为胎盘前置出血,提前剖腹了,也就是说孩子早产了。早产儿的肺不能自主呼吸,必须进保温箱里。婴儿保温箱的费用很高,目前也不能确定孩子要在保温箱里多少天,究竟要花费多少钱。牛强和文文一下子拿不出多少钱。

曹雪花实在是不能相信,两个有着正式工作的人居然没有备足生养的钱。牛强说车贷房贷的压力很大,曹雪花一下子就想到那支进口的防晒霜。听文文说好几百元一支,一支就那么短短窄窄的一管。一个夏天,不,一年四季,光是防晒霜就要花多少钱?但是曹雪花不敢说出口,丢下手机后,她只能跟牛小兵啰唆。都说“好天防阴天”,现在的孩子真的不会过日子。菜场就在楼下,过条街就是,上下楼都是电梯,方便得很,可是从来不去买,坐在家里叫什么盒马生鲜送。每天就忙着收快递,文文微信里的个性签名就是“不是收快递,就是在收快递的路上”。到了周末,就是巴奴火锅,泰式菜,星巴克咖啡,还养着一只蓝眼睛、短尾巴的猫,这个猫粮比人的口粮贵。牛小兵一骨碌坐起身,他很奇怪曹雪花怎么知道这些的。曹雪花用浑实的大腿朝牛小兵的腿上狠狠一搁:我每天都翻他们的朋友圈,点他们的抖音,看他们发的视频号,你晓得什么!

曹雪花决定了,自己限定了多少就是多少的概念。她从一只老樟木箱子里抠出一只多少年前的塑料钱包,拉开夹层,抽出几张存单。在与牛小兵五次三番的斟酌下,拿出了其中的两张,又将另外两张认真地塞了回去。看见曹雪花将塑料钱包塞到她出嫁的那件红棉袄下面,又慎重地把樟木箱子的铜锁锁上后,牛小兵突然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那一夜,夫妻俩都没睡着。到了天亮的时候,曹雪花的手机响了,是牛强。曹雪花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这个点上正是牛强出门上班的时间,手机那头清晰地听到“此站可以换乘3号线”的广播声。

牛强确实是在等地铁,从他家门口出来就是地铁站。只要7站路就可以到达单位,很方便。曹雪花到现在都得意自己的眼光。当初买房的时候,这个地方还处于东郊,可是没多久,这里高楼林立,很多商圈都聚集于此,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牛强的声音还是低,但是很清晰。他让曹雪花和牛小兵先去医院检测一种细菌,叫作幽门螺杆菌,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做决定,医院这里先由护工顶着。

幽门螺杆菌,曹雪花瞬间就想起了这个词。她挂掉电话后,愣在原地半天,半晌,她拽过牛小兵,朝着牛小兵的脸上用力吹了一口气:闻闻,有臭味吗?

第二天,牛小兵请了一个小时假,先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陪着曹雪花到建设银行,将存单上的钱转到了一张精致的卡片上。牛小兵看着曹雪花大包小包挤上了往高铁站方向的10路公交车,才跨上那辆以旧换新的电瓶车,以最快的速度闪进川流的人群,像条鱼一样,倏忽就沉进了水底。曹雪花一路上心里颇不平静,这些钱是不是儿子说的有多少是多少?她想到那两张还躺在箱子里的存单,脸竟然有些发热。10路公交车在河堤上行驶,车窗开着,可以看得到运河里的船只,它们一只连着一只不紧不慢地缓缓向前,不知道走到哪里,但一定会到达目的地。杨家坞到了,公交车上的喇叭响起。杨家坞是地名,也是船只停泊的地方。曹雪花知道,这个能停靠休息的地方叫作港湾。那是跟着牛强学来的,那时的牛强才上一年级。她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口袋,那张确定是阴性的检查单安稳地躺在里面。太阳光照过水面,反射到汽车的玻璃窗上,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