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要吃驴肉火烧,撒娇让母亲给他买一份。母亲说驴肉不好吃,你看地上那些红彤彤的,能好吃吗?小男孩不依不饶,非要母亲买给他吃。母亲又说身上没带钱,说着掏出了两边的裤子口袋。的确空空如也。小男孩这才搅了兴致,只是仍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王小王在这时跟摊主要了一份驴肉火烧,不到半分钟做好。王小王接过后,俯身递给了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伸到半空时被母亲打了一下。没关系的,王小王说。那女人抬眼看了看王小王,略显惊讶地问王小王是不是从城里来的那队人。王小王不作回应,几秒后点了点头。此时小男孩偷偷地伸手去够王小王手里的火烧,母亲没再管束。
看着小男孩满心欢喜地捧着火烧,王小王忽然感到一阵慰藉。如今自己也成了施舍他人的人。这阵慰藉并没有停留多久,他面对的只是一个想要尝尝火烧味道的小男孩,适才的想法又在此刻让他感到羞惭。
“是苦的。”小男孩咬了一口,抬起头看着母亲。
王小王从小男孩脸上的神色看出来了,这一刻,小男孩想要丢掉手里的驴肉火烧。母亲接过小男孩手里的火烧,拉着小男孩要走,直到离开,都没有和王小王说一声谢谢。她想要逃离,面对一个最多是尴尬的处境,她下意识地要逃离。王小王此刻的心又有丝丝凉意,要知道,上一秒那个驴肉火烧还是小男孩无比渴望的东西。
6、
赵括第一次遇见王小王的时候,他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男孩。男孩再普通不过,何况又穿着统一的黄蓝色演出服。十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女孩在台上跳《青春舞曲》,王小王在最后一排。赵括和母亲在台下,挤在人群中。夏天里人身上散发出的体味混合形成巨大的气场,闷得慌,赵括想要离开。母亲却兴致盎然,从那时起她准备给赵括报名舞蹈课,当作课余陶冶情操、强身健体的选择。赵括和王小王在舞蹈班结识的那天,高阶学员要和初级学员结成对子,两人选中彼此是老师的安排。王小王嫌赵括手脚笨,问赵括,没看过那天在世纪广场的演出吗?王小王这么说,是因为心里觉得只要是这座小县城里的居民,必然在那天亲眼见到那支舞蹈。那是他引以为傲的一件事。王小王的舞蹈课上了两年,两年后王小王的父亲从玻璃厂辞职,跟人搞灯光音响买卖,被合伙人坑骗后一蹶不振。即便母亲不提,王小王也会主动跟母亲说,他想让母亲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两年对他来说是闪闪发光的日子,即便为数不多的文艺会演里王小王都是站在最后一两排。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赵括约王小王去动物园。百无聊赖的炎热夏天,待在家里倒不如出去散散心。那时动物园的搬迁计划进行了大半,原本略显拥挤的园子如今竟有些空荡。动物园里还未运走的动物,仅剩下了两头马鹿和一只东北虎。赵括显然并不了解这个情况,他略显尴尬地企图向王小王解释,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王小王问赵括喝不喝汽水,赵括愣了两秒后,点点头,说了声好。咕咚咕咚喝下肚,打个嗝也是橘子味的。赵括趴着栏杆上,在看虎山里那只孤零零的老虎。
“你说,是什么支撑那只老虎活到现在的?”
“什么?”王小王刚才走神了。
“它一定很无知,或者说,它是活在我们人类的叙事里。”
王小王看着赵括,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赵括有些陌生。对王小王来说,赵括存留在他脑海里的绝大部分印象是当年舞蹈课留下的,笨拙、漫不经心。
“不如,我们说点别的。”这是王小王的逃离。
“我只是觉得它有些可怜。我听说这里的动物基本上都不是出生在这座动物园。”
“那又怎么样?”
“它们见过原来的世界,它们想要出去,我们看到的平静只是一种掩饰本能的伪装。”赵括沉默了片刻后说,“它们在等着救星到来。”
王小王攥着手里的汽水瓶,看向赵括,“你凭什么这么说?”
赵括接下了王小王的眼神,两人对视。胜负立判的对决。是王小王先移开了视线。
此时,赵括躺在万里乡中学宿舍的硬板床上,回想起这些。这从某种程度上催生了他大学念动物科学专业以及后来进入考察队的选择,只是王小王与他亦步亦趋,近乎缘分使然,曾一度让赵括认为他们两人真如高中时所说的一样,成了两兄弟,亲兄弟,甚至会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前不久母亲打来电话,问赵括的近况,顺嘴提了一句,东西都收到了吧?赵括一时没说话。母亲喂喂了两声,赵括嗯了一声,说听着呢。让小王捎给你的,记得尽快吃完。赵括只应了一声好。
7、
第二天一早,外面下着雨,天色稍沉。赵括去隔壁找王小王,为的是工作上的事。按计划,如果再没有任何进展,便结束此次考察行动。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稍用力一推,门板摩擦门框,发出一声年迈而痛苦的呻吟。屋里没人,但背包还在。楼道里不开灯,每张迎面而来的脸上都灰扑扑的,其中包括杨克。
“你昨天说的那队人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
赵括觉出来了,杨克有意吊着他。
“你见过王小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