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蕹说,我和丁小兵因为一个话题谈论到某个人,说起那个人丁小兵嘴里就骂骂咧咧,我也只能跟着附和,顺便添点柴加把火。问题出在我们在说那人坏话时直呼其名,要是说老孙老李什么的倒也没事了。
跟拐角靠在一起的卡座,卡座知道吧?就跟坐绿皮火车一样,一眼望去全是脑袋。我们痛骂的那个人的卡座啊,就和我们背靠背挨在一起。那人估计实在听不下去了吧,忽地站起转身面对着丁小兵。丁小兵往后一靠,也直勾勾看着他。那人先是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喊来服务员要求把我们这桌碗筷全收掉,重新点上特色菜,他埋单。
说完还递过来一瓶高档白酒。孙蕹说,我记得还扔过来一包香烟。此人派头不输丁小兵当年,说话的模样跟丁小兵颇有几分神似。
李芫问,你俩接着往下喝了?
孙蕹说,我问丁小兵还喝不喝了。丁小兵说那必须的,以为羞辱我一番我就会灰溜溜走吗?放心,我不会的。
我问,你俩能喝得下去?
只是服务员收拾碗筷的动作很粗暴,还带着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给她们增加了工作量似的。这让丁小兵很不舒服,他说换作以前要是在他的公司做事,他早就开除她们了。咣咣地收拾餐具的声音很刺耳,这哪是收拾,简直就是发泄怨气,这让丁小兵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据丁小兵说,正是这个原因,他拉起我就跑了。当然,也没埋单,还顺走了那瓶白酒和那包烟。孙蕹补充道。
4、
丁小兵前妻拨通了李芫的手机,我和孙蕹也停下了筷子。
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李芫对着手机“喂”了好几声,手机里才传来低沉的哭泣,小刘断断续续告诉李芫,丁小兵死了。
李芫说,不能这样诅咒他吧?
本来今早他姐姐约他一起去交社保的,一直联系不上便找到家里,才发现他倒在厨房里。
我们仨一时失语。停顿了一会儿,李芫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估计是今天凌晨。
又过了一会儿,李芫说,有什么需要我张罗的吗?我明天一大早就赶过来吧。
挂掉电话,李芫开始给认识丁小兵的朋友打电话。他从我家的餐桌边开始打,坐着打站着打蹲着打,打到阳台打到厨房打到卫生间,从本市打到省内打到省外直至国际友人,最后又一屁股坐在餐桌边,内容只有简短几句话:“丁小兵死了。明天可有时间回来一趟?你一定要回来。流程看怎么安排……”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说久了,我怀疑李芫语气里充满了喜悦,他的手机与充电宝连接在一起,充电宝与我家的插座连接在一起,边打边拔、边拔边插,电力澎湃移动通话永无息。
孙蕹咂了口啤酒,说,李芫,我们就看你一个人表演咯?好歹你不能在人家家里报丧吧?我看你是酒喝饱了找门道散酒气,简直败酒兴,你还能不能行了?
李芫说,我刚把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到了,通知不到的我让他们相互转告了。明天我去看看能到多少人。唉,才四十五岁,可惜了。
我说,真不是我说你,你在我家里给这个报丧给那个报丧,搞得像是我走了一样,有意思不?都学会把丧事当喜事办了。
李芫说,不喝了,我们仨现在要不要过去一趟?
我说,丁小兵家里肯定乱得一团糟,别添乱了。
孙蕹说,再搞瓶冰啤回家睡觉,明天我们早点过去送他最后一程。
丁小兵曾消失过一段时间。李芫说,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就是在他能签单的那家小饭店倒闭之后,丁小兵随后就消失了至少一个月时间。
那家小饭店不会是被丁小兵签单签倒闭了吧?
不好说,现在就算你有雄厚的资本,生意也不好做,除非你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生意不当生意做。何况开个小饭店靠的就是薄利多销,小本经营架不住挂账。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小老板为啥就能让他挂账,难道是丁小兵人品极佳?
他消失的那段时间跑哪里去了?
丁小兵接了个活,替一个董事长写自传,三角钱一个字,十万字,预付三分之一定金。他带着定金跑到乡下租了间房,一个月后递交出厚厚一沓打印稿,他满以为很快就能拿到尾款,但董事长喊他去修改,改前改后改中间,还不断提出建设性的想法和意见。丁小兵按照对方意思改来改去,也没吃准这个董事长的意图。当他把第八稿送到董事长办公桌前,对方正欲提出第九次修改意见时,丁小兵抢过打印稿,又重重掼在办公桌上。他说,老子不干了。
有个性,不为五斗米折腰。
有骨气,不受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