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想手里握着那把野花,很是不开心,在那里嘟囔:“唉,人被圈着,倒也罢了,连马也被圈着,这世间,还有没有自由啊!”
我说:“你看,你现在不是自由地玩儿吗?”
张想头靠在车玻璃上:“这也是好不容易有一点假期,想想回去没明没黑地工作,加班,就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存贵听到了说:“要不,你嫁到村里来哇,不用上班,可是自由了!”
张想从后面撇了下嘴,不再说话。
我还是不死心。我问存贵:“你去过库列点力素没有?”
存贵说:“咋就能没去过,点素离咱查干朝鲁才二十来里路,我媳妇她姨姨家就在点素,经常去了。”
我说:“那你就不知道他们村发生过这件事,我记得那时候咱们还小了,我听到的时候,特别震惊,当时不是觉得这事有多离谱,就是觉得啊呀好疼呀,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存贵说:“你就瞎编哇,我咋就不知道,按说,我比你还大两岁的了,我应该记忆比你要清晰了吧。”
我说:“我没编呀,我为什么编个这么恐怖的事情来吓自己。我记得当时听了后,躲在我家的东窑里不敢出来,也不知道是怕出来怎么了,还是只单纯地觉得躲在里面很安全。”
这突然让我想起,我是不是记错了,我有没有是因为害怕躲在东窑里,还是我经常在东窑里看书,而书里情节让我害怕?因为此刻我突然想起,我在东窑里看小人书 《胭脂》的事情。胭脂是一个姑娘的名字,这个名字本身就很香艳。而这个姑娘是真的美艳,并且有一双美丽的绣花鞋。故事就是由这双绣花鞋引起,不,引起的不是一个故事,是一个事故。她的绣花鞋,被一个男人抢去,几经转折,落在一个歹徒手里。我清楚记得那个歹徒叫毛大,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人意图拿绣花鞋要挟来调戏胭脂,却被胭脂父亲砍死。这故事让人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这个毛大不是什么好人,小人书里把他画得很丑恶,坏人死了,这让人很轻松。害怕的是他被杀死,“杀”是带有恐怖气息的词语,何况在堆满杂物且暗黑的东窑。我记得当时,看到这里,不自觉地蜷缩紧身子,想着要不要赶紧逃离东窑,仿佛东窑是犯罪现场,有一把刀在我身边看不见处摇晃。但酷爱故事的我,还是看了下去。更可怕的在后头,是那个毛大被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他担心被城隍菩萨在背上写字,就偷摸着把背靠在墙上。当时我屏气凝神,也不知觉地靠紧墙壁,仿佛被审判的是我,而我就是那个做贼心虚的人。正紧张不已的时候,东窑门“啪”一下被打开,随着光进来的是一只脚,脚上是绣花的鞋子,而密密麻麻的灰尘在光线条里乱飞,绣花鞋在这纷乱又明亮的线条里分外触目惊心。我被吓得魂飞魄散,迅即惨叫一声,并扔掉手里的书,双手抱住头,仿佛再次进入黑暗,才是安全。其实是我二姐进来拿东西,她也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狠狠地骂我:“你在这里干吗?吓我一跳!”
我差点哭出了声:“你穿个绣花鞋干吗!”
或许,我是被这个事情怕到的,而不是库列点力素的惊悚故事?
因为都是骇人的事情,我想我可能是记混了,但那件事一定是发生过的,这点我还是确信的。
张想坐在后车座上,她打开窗玻璃,胳膊伸向窗外,手里的花在风里扑簌簌响。听说可以去骑马,她开心了起来,就哼唱着《鸿雁》。
我说:“好多年不见大雁了,我记得咱们小时候,经常看见大雁,一溜溜地飞在天上,可是好看了。”
存贵说:“是了,这两年确实少见了,我住在草原上,也很少看见了,倒是见得鸿雁挺多。”
张想插嘴:“啊?鸿雁,不是大雁吗?”
存贵摇了摇头:“不是。”
张想看着窗外手里的花束,已经被风吹得剩下几支了:“啊呀,我还以为鸿雁就是大雁,你看,‘鸿就是大的意思啊?鸿雁就是大雁呀,再说了,比如成语’鸿篇巨制里,‘鸿和’巨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大呀,怎么鸿雁不是大雁了呢?”
存贵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们读书人,读多了,就都读傻了!”
车需要转弯,存贵轻轻扳动方向盘,车转得很丝滑,他的开车技术确实很好。他说:“红雁,红雁,是红色的雁,你们没见过,只是看书,能看出个甚了,要亲眼看见才能知道了。”
我也很诧异:“鸿雁,怎么是红色的呢?”
存贵说:“所以大雁不是鸿雁,大雁是黑的白的,红雁是红的,它的脚和嘴是红的,所以叫红雁。”
张想半信半疑:“额,那也不是红色的呀,只是嘴和脚是红色的?”
存贵说:“红雁又飞不高,它经常在水边,还会在水里游泳了,飞起一片片来,就能看到许多红点点。”
张想大概相信了,不再说话。我也闭了嘴,一个人一个认知,他的道理,在他的叙说里,是合理的,随他吧。
远远就看见一片湖泊,张想大喊:“看,有湖泊!有湖泊!”
存贵说:“那不是湖泊,那是海子。这海子,是下雨形成的,雨季过了,大多数就干了。”说着,他突然喊了一声:“快看,那就是红雁!”然后开始加速。
我和张想异口同声:“哪里?在哪里?”然后同时抬头,天空中很干净,除了极少的几朵白云,什么都没有。
“在哪里呀?鸿雁在哪里?”我俩还在继续发问。
车开得很快,海子倒是越来越近,水面也越来越蓝,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