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手里握着了一块杨燕所说的金字招牌,杨燕随时给我介绍朋友,有医生、公务员、艺术家。他们随时会来找我。
杨燕说,随便嫁一个城里人,让他想办法帮你调下来。
我不动声色,踏上去半山小学的路那一刻,在心里对那些人说,你们,都靠边站吧!
我嫁给了马老师。
半山小学不应该有光棍!我从来没有豪言壮语,但我见到剃光头发的马老师就打定了主意。
有人也说,两个人同在一所学校,仿佛不成一对都不行。我没有认真去想。如果半山小学是另外一个老师没有结婚,我也会嫁给他。我当年决心嫁给一位山区老师,而且还是自己一无所知的老师。
别人有的,我也要有。但我同时想颠覆一些观念,包括自己的观念。
3、
随着雨季的深入,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性格也开始变化,不说话,喜欢发脾气。老师学生都开始怕我。
这是孕期反应,你知道吗?
马老师不理解。孕期就可以火烧房子吗?
我怀孕后,马老师非常不适应,不适应我的妊娠反应。我忍不住会想,是不是不适应性生活得不到满足。有时候,看到马老师心不在焉的神情,我有点自责,同时,又感到满足,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至少,马老师没有去找其他女人。我知道有个男的,在妻子怀孕期间犯了事,进了监狱。庆幸的同时我又有点后怕。
雨也会偶尔停一会儿,会有一只鹰在大山腰间孤独地飞翔。那鹰成了我对地理位置的参照物,我仿佛此时才觉察到自己身在何处。在大山深处,看到雨的痕迹,雨的变化,感知鹰的存在,这些,让我既感到充实,又有点虚无飘渺。有时候,望着远处雨水落下的线条,听着屋檐水哗啦啦响着,我明显地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在生长,随着雨水在生长。于是,我对自己的抚摸,就仿佛是对这个雨季的抚摸,通过抚摸,我明显地感到肚子也是随着雨水的声音隆起来的。有时候,我觉得雨水的声音就是胎教或营养。
随着雨水的声音,肚子里的孩子会轻轻伸一下胳膊或腿,我的肚子会隆起包块。我看看四周,悄悄把手伸进衣服里,把包块抚摸平整。抚摸着自己温暖的肚子,我感到亲切的同时,也隐隐感到不安。
我感觉核桃树上的蚂蟥向我飞来,飞到裸露的手上、腿上。我天生敏感,皮肤有一丁点儿瘙痒,我就把一只蚂蟥从皮肤上揪出来。
我害怕飞蚂蟥叮咬会让胎儿产生不适,下意识抚摸一下肚子。
好在随着雨季的深入,学校也开始放暑假。马老师说,正好放假了,去做个产检,也躲避一下蚂蟥。
我不以为然。产检?我自认为孩子在肚子里反应正常。
不要产检,只要在县城大街上走走。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只想挺着肚子在县城大街上走走,和杨燕一起走走。肚子里的孩子不失时机地蹬踢一下,肚皮鼓起来又凹下去。我也想看一看,在别人眼里,能不能找到羡慕我怀孕的眼神。
然而,此时只有雨水,只有雷声,伴随着我的忧郁情绪。
我想起放假时跌跌撞撞下山的情景,急切得恨不能生出翅膀立即飞出重重高山,换一个环境享受这个多雨的季节。先去县城。我对马老师说。
放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县城。在我的心目中,县城就是中心。每次放假,我首先想去县城住几天。在县城住小旅馆,坐在小食馆慢慢品茶,品美食。然后去见杨燕。见杨燕以前,我得先适应一下县城的生活。山区小学,好像把我待憨了。我不想让杨燕看到我的憨态。
行动远不如从前,好不容易才走到乡政府,我们要在这里中转,等待赶集的货车。我们习惯性走进东红旅馆。
东红旅馆在东山乡偏僻的街道上。这是一条转弯最多的街道,街道两旁有荆棘,有蜜蜂在墙壁上筑巢,有头发蓬乱烧香祷告的老妇人。当然,还有低矮的农舍、幽静的饭店和商店。
每次下山,马老师都固执地带我住在东红旅馆。他说,东红旅馆老板娘从前是个巫师,还会看疑难杂症、会接生。更重要的理由是,她女儿从前是代课老师,后来师范毕业的老师多了才被解聘。
你喜欢上她女儿了吧?我说。
她嫁到山西去了。他说。听说,那个山西人要给许多彩礼,她什么也不要。
马老师的话说得我心里很沉重。
我和马老师站在东红旅馆木门前。老板娘是个矮个子女人,穿着麻布外衣、黑色百褶裙,发辫上挂满彩色珠子,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很难看出实际年龄。她看到我和马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谁都能看得出我是孕妇,老板娘也不例外。她像母亲一样高兴,认为我是在她家旅馆里怀上的孩子。那次上山,我们两口子住在她家旅馆,她打扫房间时发现,放在床头柜上的“防艾办公室”免费避孕套没有用。
还是住那间房吧。老板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