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一块大石头,仰躺在上面晒太阳。我闭着眼睛,脑子里乱成一碗糨糊,一碗糨糊是不会思考什么、担心什么的,这就是我那时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什么东西从我胸脯上爬过去,我一激灵坐起来,看到不远处一只红褐色的松鼠正往沟里逃。红褐色的松鼠我还从没见过,我飞快地跳下石头,追着它进了沟里。沟里都是石头,我希望它快点钻进哪个石头缝或是什么洞里,那样的话,我就保准能抓住它——只需点上一把火,用不了十分钟就能熏出它来。可它就是不进洞,跑得比我快,我气喘吁吁,有点想要放弃。又追了十多分钟,我不得不停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胸口又闷又疼,有些恶心,好似马上要呕吐了。我仰头做深呼吸,不经意瞥见那只红褐色松鼠竟然也停下来,与我四目相对,似乎在打量我,嘲笑我。我猛地向它奔去,心想今天非要逮住它不可,可我因跑得太快,眼睛只盯着前面的松鼠,没注意脚下的那段腐树根,被其绊了个马趴。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向前方看去,那只红褐色的松鼠早已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现在人们都知道他死了,我不用再为如何处理他的尸体而费心了,会有人挖个坑把他埋掉的。我心里想的全都是自己今后的生活,他们或许会报警,可能会把我送进儿童福利院——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们总是把无父无母的孤儿送到儿童福利院。我直觉那里不是个好去处,更希望他们都别管我,让我自己做决定。我相信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
我看到家里的灯亮着,不得不回去,已经在外边待了整整一天。我刚走进院子,老光棍赵仓正从屋里出来,大声说俊俊回来了。我走到家里,看到姑姑正忙着做饭,大伯坐在炕沿边抽烟。姑姑见我进来,从锅口上方回过身来说,俊俊你去哪里了?一天也没见你。你知不知道你爸殁了?我没回答,站在屋子中间不知所措。早上我来找伟东,赵仓说,家里没人答应,以为他又去哪里喝酒了,或是去买酒了,没想到他就在家里,后来人们发现他时,身边还有一个酒瓶。他平时就好喝两口,再加上前不久俊俊妈刚刚过世,他一定心里难受。唉,天知道他喝了多少……
我早就说过,他迟早要死在酒瓶子上。大伯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左脚尖慢慢将其碾成碎屑。
其他人倒是没啥,就是苦了这孩子。姑姑说。
我出去撒尿时,看到他被放在西房里的一张旧门板上,门板用两条板凳撑着。他们在他身上盖了一条床单,我站在门板旁,低头看着床单下他的轮廓,又想起昔日他的样子。我记得有段时间他很喜欢用下巴蹭我的脸和脖子,我被他乱糟糟的胡茬痒痒得难受,一边喊叫,一边挣扎着想跑开……
晚上躺在被窝里,我听到姑姑和大伯商量丧葬的事,他们同意一切怎么简单怎么办,说毕竟刚刚办过一次。后来他们又谈起我,都说了一些可怜我的话,尤其是姑姑,说得更多些,也更情深意切。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一直竖着耳朵听。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他虽然看上去个头不小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大伯说到这里陷入沉默,我听到旁边发出的声响,后来“咔哒”一声,烟味在屋里弥漫。梅梅,大伯低声叫姑姑的名字,声音毫无底气,我的意思是,你看你们家不是一直没孩子吗?你也快四十岁了,恐怕也再难生了,这孩子也挺机灵的……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姑姑嗔道。我猜她是为大伯说她再生不出孩子而生气。这孩子跟你我都一样亲,我们都有义务照顾他,这跟我生不生得出孩子有啥关系?
唉,大伯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你就当我没说过刚才那话,我也不是想推卸责任,我不是那意思。
你别说了,姑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说实话,其实我也蛮喜欢这孩子的,只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我一个人不能做这个决定,万一我带他回去了,那个人不干了……我得回去同他商量一下,他要是也同意的话,我就带他走,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再想其他办法。总之,你之前说得对,不能没人管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