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一路向南(2)

原来,王馨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不知道她在这段金玉其外的婚姻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她不愿多说,只说不堪回首,过去了,都过去了。她故作轻松的语气、略显浮夸的笑声,以及不经意间的一声轻叹,都让我看到深藏其中的潦倒和艰辛。我瞬间被刺痛,直到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这种痛感的来源是一把剑,我那可笑的封印在命运的利剑前根本不堪一击。我试图安慰王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记忆如波涛一般涌来,十岁那年,我和王馨在她家的煤炉子里烤红薯,两人席地而坐,抓着红薯一人一口,吃得满脸煤灰……初二那年校运会,王馨跳高落地时摔断脚踝,几个月不能骑车,放学后我和她一起步行回家,她撑着拐还要和我赛跑,我不允,她早已一跳一跳地跑远,躲进职工宿舍小花园的拱门后,趁我走近时跳出来吓我……高考过后,纺织厂拆除,王馨在职工宿舍的废墟中翻找,蓦然起身,手里已多了一把长剑,“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剑身反射着犀利的光。

此刻,王馨的眼神却让我感到陌生,既不灼热,也不凛冽,只是像秋天的湖面平静淡然,偶有落叶漂于其上,水波不惊。我问她接下来何去何从,她说明星梦算是破灭了,打算去南方找找别的机会。沉默半晌,她一拍桌子说:“你可了不得啊,已经是青年作家啦!你知道余华和莫言那个潦草小狗的照片吧?再过几年两只小狗变三只小狗,第三只就是你,到时候我就满世界吹牛去,说那第三只小狗是我哥们儿,哈哈。”我无奈地摇摇头,我写那些不入流的垃圾小说,能有什么前途?写作的收入勉强维持温饱,其他谋生手段又一概不会,虽已娶妻,却不敢生子,多年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再这么晃荡下去,估计我也得离婚。

王馨要坐晚上十点的火车去南方。我说南方好啊,南方的冬天就像春天。我说还有一点时间,应该够我讲一个故事。

2、

我怕来不及,所以先讲故事的结尾,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王霄在剧组跑了十年龙套,终于得遇良人。结婚后,她发现丈夫并非他自己吹嘘的那般才华横溢,说是编剧,但只是在某影视公司旗下的一个工作室干点边角料的营生,日复一日,碌碌无为。夫妻俩虽收入低微,但只要勤俭持家,也能安心度日,偏巧王霄的丈夫总觉自己怀才不遇,终日在外饮酒应酬,花钱如流水,企盼能遇伯乐,届时宏图大展,一飞冲天。久而久之,债台高筑,王霄苦不堪言,丈夫非但不听劝阻,反而借着酒劲对她拳脚相加,还逼她把家传的宝剑当掉换钱,她自是不允。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丈夫利欲熏心,竟然逼王霄委身侍权贵,以获取资源,她不允,丈夫又心生奸计,于饮食中下迷药,陷害于她。此处省略一百余字。王霄清醒后,愤而离婚。光阴流转,世事难料,那前夫人品下流,却生得貌比潘安,一日竟被某影视大佬之千金相中,遂入赘豪门,大展拳脚,自编自导自演一部穿越武侠惊悚悬疑爱情大戏。他演一大侠,因误会和心爱之人结怨,终死于爱人剑下,不可谓不悲壮。拍摄中剑身亡的戏时,所用道具剑大有玄机,一触及人身,剑身当即缩进剑柄,可保演员无碍。正式开拍,秋风萧瑟,黄叶飞舞,那前夫俨然一位少年英侠,面前十步开外,一位黑衣女侠缓缓摘掉面纱,却非女主,而是王霄。原来王霄早已将女主囚于化妆间,自己身着戏服,前来复仇。她手中所持自是家传宝剑,原是北宋剑术名家王老英雄的贴身佩剑,可断石分金,剑一出鞘,寒光耀眼,人人都暗吸一口凉气。那前夫欲逃,怎奈被剑气所迫,动弹不得。只见王霄提步上前,矫若游龙,手腕只一送,长剑穿胸而过。众人惊愕间,王霄已遁入密林深处,不知所踪。

我的故事讲完了,王馨听得目瞪口呆,眨巴着眼睛说:“这是你写的小说吧?好啊,又在编排我,只不过这次我没死,死的是我前夫。”

我看着她说:“刚才构思的故事,水平有限,很俗,那些瞎编的情节你不要在意,你也大可放心,我不会拿去发表的,只说给你听,有句话说来矫情,但我希望你永远都像小时候那样,潇洒飘逸,仗剑走天涯。”

王馨迎着我的目光,认真地点点头,说声谢谢,然后看着窗外,隔了很久才说:“北宋年间的王老英雄,可真有你的,我小时候玩儿的那把剑是我奶奶花十块钱在交流会上买的,用来晨练,没开刃,切豆腐都费劲。”

“你奶奶身体还好吧?她做的小笼包真地道。”

“前年去世了,走之前一直打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遭了不少罪。”

“对不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