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将尽(5)

施雅坚决不肯,她安慰大卫:“你舅舅家挺好,你要乖,等你考上大学,来城里找妈妈。”大卫听了,拿着钱跑了。当时施雅想过:儿子会不会恨我,他还小,不会吧。

再去看儿子,大卫已经上初中,他学习成绩一般。施雅问他:“舅舅家好吗?”他不回答。“想不想妈妈?”他也不回答。结果,大卫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高中偷偷谈恋爱,那女孩子叫圆圆,家里开煤矿,生活富裕。大卫做了上门女婿,生了女儿,姥姥帮助照看小孩。施雅的印象里,大卫虽然留在县城,但他给自己找到一个完美的家,一家人和睦热闹。如今的大卫挺乐观,无欲无求的样子,有点像小白。不过他的思想是不是有小白开明,施雅想不出所以然。

施雅躺在床上睡着了,她漂浮在空中,踩着白云降落。她找到程酌家,看到程酌和珍妮。珍妮挺着大肚子和程酌商量:“我生了小孩就不上班了吧,我自己照看小孩,这样反倒省钱。”程酌乐呵呵听媳妇的话,“妈那边我来解释,不用她过来了。”“为什么你的中国妈妈很想见我,很想帮我带小孩?”“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习惯,老人喜欢带孙子孙女,他们觉得自己有爱心,有根。”“我真不好理解,她去养老院岂不清闲?”“你不懂,珍妮。我妈对我特别好。”

施雅从梦中惊醒,头发沾染凌乱的泪水。她喊小白扶她起来坐轮椅。

“去切点果盘吧,你不是买了水果嘛,我们先吃,”施雅驱动轮椅把自己弄到厨房,“小白,这么做,西瓜切长条,苹果切方块,插上牙签,我们扎着吃。”小白把果盘和茶水端到客厅。

“来,你也享受下。”

“姐,你可真讲究情调。”

“生活中不全都是顺境,我们要给自己制造惊喜和浪漫。不是吗?”

“是。”小白又笑了,她笑得坦然。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大卫来了吧,小白问问是谁,再开门。”

大卫穿休闲装,他大眼睛,模样朴实。施雅往门外看,问大卫:“就你一个人来的?圆圆和囡囡没来?”

“没来,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我就赶过来了。”

大卫陪着妈妈吃水果、喝茶。他始终坐在一个地方不四处走动。

“晚上留下吃个饭吧,累了就住这儿。”

“不了,妈,圆圆还等着我回家呢,饭我就不吃了,能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去。”

施雅拿出钱要给大卫,大卫说什么也不要:“妈,我真的不缺钱,您留着自己花吧,不够跟我说。”

大卫就那么走了。施雅不再吃水果,茶水放凉。她把轮椅驱动到窗前,望着楼下小区门口。

傍晚的阳光以暖色调挥洒,却没有中午的炎热,屋子幽深,人少,显得异常清冷。

7、

施雅驱动轮椅进了厨房,她指挥小白做晚饭。

餐桌上多摆出三套碗盘,“有老程的、程酌的、大卫的。”施雅自言自语,神经质。小白帮助她打理。

晚餐异常丰盛。“先别开吃,我打个电话录段视频。”

早上她忍住,她想等程酌主动给她回电话,等程酌说接她过去。等了一天,她不想再等。这会儿,程酌应该早上起来,还没去上班。

手机拨通,“程酌,你猜,妈做了什么好吃的?”施雅等程酌的反应,“有你最爱吃的木樨柿子、黄瓜拌拉皮。”“妈,我都闻到味儿了!”“闻到味儿了还不早点回来,我还没见过珍妮呢!”

“妈,珍妮想自己带小孩,我们这几年孩子小,可能就不打算回国了。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马上给我打电话……”

“是,是,妈一定……”施雅的声音洋溢着欢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僵固,比哭难看。

程酌只能听见声音,小白却看得见表情。

“不吃了。”施雅做出临时决定,小白一个人吃满桌大餐。

施雅拿起她的小提琴,迎着夕阳余晖,如泣如诉地拉《梁祝》《假如爱有天意》《舒伯特小夜曲天鹅之歌》,一曲接着一曲。夜风透过纱窗缝隙筛进来,撩动她耳边软发,她滋润的面部皮肤泛着光泽。蓝色系窗帘的味道、饭菜的香、老程曾经存在过的气息、程酌的气息、大卫的气息,混合在琴弦上,破茧成蝶。

程酌开门、大卫关门、老程临死拉住她的手、她和老程的新婚之夜……一幕幕,在施雅脑海盘旋……

小白听得入迷,泪流满面。

弦乐声戛然而止,施雅眼中掉下一滴泪……

小白抹抹眼泪,上前拿去小提琴,找来毛巾给施雅擦泪水。

“姐,我推你下楼散散心吧。”

推着轮椅,两个女人的剪影出现在河堤上。河堤蜿蜒,一侧伸向居民区,那里有几个大妈在跳广场舞,乐曲是降央卓玛演唱的《草原之夜》。大妈的舞姿并不十分优美,但她们认真地游走。低沉的曲调隐约飘散,和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和谐共处。河堤的另一侧伸向荒野,苍茫的玄草色混入天际,像岁月一样层层叠叠,辨认不清深浅。前两天的暴雨使河水上涨,波浪湍急,动荡之处,闪动“落日熔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