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弹幕(3)

迟敏要做的大事,是要去那片小树林边的湖。这是她三天前殚精竭虑所做出的决定。

三天前,8月3日22时一刻,迟敏飞身翻过院墙。铁棚下金属部件似乎被氧化了的摩托车还在,后座上的布包耷拉着,看来陆秋出来后还未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迟敏咬了咬牙,目光如天上星辰闪亮。当她手段熟稔地打开那栋平房房门的暗锁,风一样旋进陆秋家的里屋时,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直立在半空中,脚下空空,地上躺着把变了形的椅子,刺目又似乎在咣当作响。

迟敏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里,她清晰地看到,这栋破旧的平房在这个男人尸体的拉扯下轰然倒塌,砖石瓦块带着轰隆的声响全面地砸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几乎窒息。迟敏一败涂地,脚底如胸腹,感受着地面的冰凉。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一身武功的迟敏感觉到了打在沙袋上的拳头只是打在了空气里。或许,这正像米飞送给他的笔记本和蛋糕、抓住她的那只手都是空气一样。迟敏空空如也,感觉自己比空气还稀薄。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她的人生最后一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面对灯塔倒掉的一叶小船。

三、

电脑屏幕上压着影片画面,一句青面獠牙的对你造成致命伤害的弹幕直奔你而来。你决定关掉播放器,永远关掉电脑,game over,永别那种。

迟敏留下了一封创可贴大小的遗书,写下“瓜被扭掉了,当然就没命了”,夹在那个笔记本的最末页与封底之间,与米飞的张纸条大小相当。

一室半的出租屋,是一个人的人满为患,没有人能目睹迟敏的任何举动,事实上只要她人在,窗帘就一定要拉上的。她那个单位,工作日办公楼内的人基本都没有过齐全的时候,有的声称外出采访,有的声称居家写稿或剪辑素材。所以,包括主编在内的整个单位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儿——这个女记者来了,她就在;走了,她就没了。

迟敏轻装上阵,素颜出发。只带一部手机,轻手利脚。夜色正阑珊,街道行人南来北往,各有归宿。之所以选择夜间,是她觉得在黑夜的包裹下,这样一个结束生命的行动会相对安全顺利,免受打扰,滋生意外。另一方面,黑夜象征着某种开始前的结束,就像视频剪辑中的闪黑转场效果一样,黑屏再打开,是又一个崭新的画面。

迟敏扬手打到一辆出租车,钻进后座,她发现司机正利用观后镜在紧盯着她看。白色长袖蝙蝠衫,浅灰色牛仔裤,怎么了?这还不够淑女吗?这也是一种招惹吗?这样想着,迟敏嘴角下压地合上双眼。

迟敏清楚地记得,那一次与米飞看完电影,俩人一起又吃了顿饭,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酒。虽然已经脚底打晃,但她断然拒绝由米飞打车送她。她要对家庭住址保密,目的很单纯,避免被招惹,她骨子里总是要避开米飞。

迟敏再熟悉不过的小树林到了。你在这里下车?司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她。对,在这下,迟敏用手机扫描着他挂在副驾驶座背上的二维码,伴随着对方收款提示声,拉开车门钻了出去。树林里并没有多黑,8月6日,农历初九的半个上弦月够可以了。她对穿过树林的那片湖轻车熟路,但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出租车并没有掉头离开,支着两条光束待在原地。这真是挺别扭的一件事:你他妈别坏了我的好事。

砰的一声关门声,在无人的旷野传得很远。迟敏停下来,叹了口气,这可真不应该。她回转身,见司机果然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她转过头,但没迈步,她决定后发治人,无论司机安的好心还是坏心。倘若是好心,她便阻止他的阻止;假如是坏心,那就太遗憾了:那他将是一个替死鬼,她有这个把握。

司机走近大约相距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谁在那边等你?迟敏叹气,我劝你回到你的车上,那我就谢谢你了。司机点着一支烟,忽明忽灭的。

一条绝笔弹幕划过人间大屏幕,是否有人看到,是完全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