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妈特别不愿意提到深圳这个城市,也许这座城市曾让她受过伤,谁知道呢,反正我对这个城市还是很有好感的。
我是那种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孩子,经常无来由地感冒,每次去医院都是我爸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去,我坐在绿色自行车的后架上,望着我爸绿色的后背,心里感觉特别踏实和安稳。我想我是爱我爸爸的,他从来都没跟我发过火,即便我有时做了错事,他也从没有责怪过我。而我妈,身体里好像时刻都装载着一颗恐怖的情绪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我们家,我妈说了算,她让我们稍息,我们没有人敢立正。尽管这样,我仍然是爱我妈的,因为她不发火的时候,对我爸还是很温柔的。
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爸,他单眼皮小眼睛,面色黧黑,而我是双眼皮大眼睛,面色白皙。
有一次小哲说,你和你爸长得分明就是两个极端的人,他一定不是你的亲爸。
小哲的话让我有点儿生气,他这是在暗指我爸长得丑啊,其实我爸虽然单眼皮小眼睛,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丑,挺耐看的。
有一次医生给我看病时,他说,这孩子太瘦了,先天营养不良。
我爸说是呀,他妈生他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导致了孩子现在体弱多病。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营养药,我和我爸取了药往医院外走时,我忍不住说,我妈怀我时,为什么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我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他的责怪。
我爸走在我的前面,他用背影对我说,怀你时,我没在。
你去哪了?
我去乡下了。他说着快步朝他的自行车走去。
有一次,我爸休息,我马上跟他要了自行车的钥匙,我决定今天骑自行车去上学。他同意了。我走时,他追出来说骑自行车时稳当点儿,别总横冲直撞的。
说话间,我已箭一样飞出了巷子,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上体育课时,全班同学都在操场上练习跳高,我看见跳高助跑时,唐星的动作是最美的,我站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去车棚里骑我的绿色自行车,我自豪地骑着车子在操场上肆意地狂奔着,我这样做是为了引起唐星的注意,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多次故意骑着车子从她的身边擦过,她才一下注意到了我。但她并没有停止练跳高,当她助跑后冲向横杆时,我和自行车竟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向了横杆,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我看见我和她同时冲向了横杆,之后我们同时倒了下去。我看见,自行车压在了她的身上,她惊呼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操场。
我这才意识到我闯祸了,我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去救她。我看见她的胳膊和手都在流血。
这时体育老师和同学们都围了过来,我听见唐星哭喊着说,我的手好疼呀!
我吓得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体育老师叫了学校的面包车,把唐星送医院去了。
第二天,我听小哲说,唐星的左手大拇指断了,从此她就是一个没有大拇指的人了。多亏是左手,不影响写字。
我特别害怕,趴在小哲的肩上呜呜地哭。小哲说,唐星的父母和你的父母现在正在校长办公室里谈判。
下午放学后,我不敢回家,在巷子外诚惶诚恐地徘徊着,我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从此失去了一个手指,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唐星一定恨死我了,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她?
这时我看见我妈从巷子里东张西望地走了出来,她显然正在找我。她走过来拉我,她说,儿子,跟我回家。
她拉着我往家走,她说,我们赔了唐星家五千元,这事就算了结了。
五千元?对于我们家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呀!我带着哭腔说,我们去哪里弄五千元?
我妈说,这不用你管,我有办法。
之后我听说唐星转学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失去了一根手指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像她那么爱美的女孩,怎么可以缺一根手指?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蓦然间滋生起巨大的不安的情愫。
几天后,我爸下班时拿回了一张绿色的邮局汇款单,他跟我妈说,五千元寄来了,明天把钱取出来,给唐星的父母送去吧。
我妈急忙将汇款单锁进了抽屉里,点了点头。
我很想知道五千元是谁给汇来的,可是我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