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长篇小说)(3)

学校的日子过得飞快。陈兰的成绩像坐了火箭一样,从班级第一,冲到年级第一。但是那个学期有太多事发生。在我的记忆里,考试成绩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县城越来越空,班级里闲置的桌椅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吕雯也消失了。

某一天放学回家,我接到电话,远在北京的父母希望我离开姥姥家的县城,回到他们身边。

三、

再一次见到吕雯,是在五道口的一间酒吧。

音乐远比火车的汽笛响亮。彩色的镭射灯,照映出许多张抹了“腻子”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几乎分不清每张面孔的不同,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吕雯。一件黑色T恤,简单扎了个马尾,她的妆容恰到好处。

“这里没人吧。”她点了一杯“轰炸机”,坐到我旁边。

我从不认为,人会在几年间发生太大的改变,不论外貌还是精神。吕雯也是如此。

我们一言不发地喝酒。我总觉得我们刚刚分开十分钟。但是她告诉我,现在已经是五年以后,我是一名大学生,她在这里打工。

杯里的尼格罗尼还剩一半儿,我忍不住问:“五年前,你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转学了?”“退学。”她放下玻璃杯,纠正道。

我想继续追问,又觉得自己太啰唆。

她浅啜一口杯里的液体,用食指不停叩打玻璃吧台:“家里没钱。”

吧台玻璃上印着许多只紫黑色的蝴蝶。很正常的一个答案,我将杯里的酒喝光,那时候的北镇县有太多人缺钱,摆摊的残疾人、下岗的工人、社会上的流氓……但是在我的认知范围里,为这种事烦恼的应该只有成年人。

紫色灯光下,她掰着细长的手指,仔仔细细为我算了一笔账。饭费、书本费、日常生活用品以及她打工能挣回来的费用。

她喝得有点儿多,用手撑住脑袋,眼睛却很亮。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与酒精混合的气味,我问她,现在还画画吗?她笑了笑。离开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我目送她端起杯子走到下一个卡座。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怀疑梁姥姥话语的权威性。

我曾经单独去找过一次梁姥姥。那是在赵兵、吕雯都离开学校以后。因为是背着家里大人偷偷去的,所以我没有“老爷车”可坐,我只能徒步从县城走到农场。到梁姥姥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藏进了苞米地。

“孩儿,你家大人知道你来这儿不?”梁姥姥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鸡腿肉。我三口两口咽下去,摇摇头。

梁姥姥的老伴儿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饭递给我,又给自己倒上一小盏自酿的高粱酒:“咱爷儿俩整两口?”“滚一边儿去。要喝你自己喝。”梁姥姥筷子一放,老伴儿嘿嘿一乐。

东北的月亮出来得很早。梁姥姥给我家大人打完电话,平房的屋顶已经变成橙黄色。她搬了个板凳坐到我旁边看我喂缸里的金鱼。看了半天,梁姥姥终于忍不住开口:“别喂了,鱼快撑死了。”

“你帮我算一卦。”

“晚上仙家都回山里修行了,不能算。”

“你找个熬夜的来。”

“小孩儿可不能胡说八道啊!”我又抓起一把鱼食。

梁姥姥转身进屋,我也跟了进去,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到香堂前点燃三根香。梁姥姥没抽烟,也没敲膝盖骨。她合起手,对着一张写满名字的大红纸,嘟囔一连串“弟子无礼”“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念了几分钟,她开始唱起歌来。说是唱歌,其实只有一个调子,歌词也非常简朴。这种请神方式我却是第一次见。屋内的歌声越来越响,从平房穿过院落,飘向漫无边际的北大荒。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光亮透过细密的纱窗,在红纸上留下一层网格。黑色的网格中,白色香雾袅袅飘散。我隐约听到远方有狐狸的叫声此起彼伏。

梁姥姥抽噎着打了个嗝。我知道,这是仙家上身的标志。“师傅,我想问问吕雯和赵兵……

梁姥姥坐下点点头,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红色钢笔。她的手不住地抖动,黄纸上的字迹却清晰透亮,泛着一层薄薄的月光:”梦想成真“。

第一次,我能看懂仙家写下的字。

”收好,别丢了。“梁姥姥不再打嗝,她的手也不再抖动。她低下头把黄纸折了几折,塞到一个小布兜里。然后郑重地把布兜挂到我脖子上。”你们几个孩儿走了也想着点儿姥姥。“

梁姥姥的预言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吕雯的梦想是成为画家。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错误的预言。

可是,梁姥姥的预言也有一部分是极为正确的。陈兰确实考上了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