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3)

我加上了这样一个细节,让故事看起来更加真实:细节就是故事的全部。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写作理念,从未改变。

然后他走出家门,走进镇上唯一的银行,从口袋里掏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水果刀,耐心地展开那块红色的布,把它蒙在脸上,在脑后系了一个死结,对工作人员说,我要抢劫。

少了点什么,我说。你又在自言自语了,父亲说。没有,爸爸,我是在和你说话,我说。少了点什么?父亲反问道。我不知道,这样太简单了。我手里的铅笔转得飞快,在我说话停止的间歇。

我停下手里的笔,对父亲说,应该加点什么,我不喜欢这么单薄的人物。父亲说,好吧,那么或许他有自己的家庭,但我不认为这是小说的重点。我说,我不这么想,爸爸。

于是我翻到上一页,在空白的纸页上写道:

天慢慢黑了下来,他从厨房里走出来,走进卧室,里面坐着他的儿子。他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抚摸他细软的头发,说……

他应该说些什么?我问父亲,但父亲似乎没有听到,他正认真地看向窗外。

爸爸,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抢银行?

父亲没有回答,他还在看窗外的雪,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那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十二天来我们一直被迫面对它们。

也许他需要很多的钱。这次我真的开始自言自语了。

雪要停了,儿子。父亲突然开口。

雪的确小了下来,但我现在无暇关心它们,比起困住我们的大雪,我更关心那个拿着水果刀的中年男人。他安静地站在我的小说里,我试图看清他的脸,但那里模糊一片,我感到自己很难走进他的内心。我是一个失败的小说家,不知道自己的人物在想些什么。

我看见了,爸爸,所以他为什么要去抢银行?我有些急不可耐。谁?父亲看上去很疑惑。那个男人,那个抢银行的男人。父亲仿佛刚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一个木匠是不会需要很多钱的,一般来说。

这时收音机响了起来,其实它一直在响,但只有重复的电流声,现在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声音:……次日……离开……选择……没有……深感抱歉。

我知道了,雪马上就要停了,不用等到次日,你也不用再抱歉,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

我对父亲说,你说得对,或许他根本没有去抢银行。父亲说,那他应该去做什么?我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离开了。父亲说,那不会是一个好故事,那甚至不是一个故事。我说,没错,爸爸,我忘记这一点了。我意识到,在写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父亲的话提醒了我,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的首要任务就是虚构,现在我必须完成这次虚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爸爸,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父亲微笑着,这需要你自己想象,儿子,我不是小说家,我是一个木匠,我们的工作不同。

于是我明白了,现在我孤立无援了,父亲不会再为我的小说提供任何建议,剩下的部分我不得不一个人完成。

雪终于停了下来,我的小说也完成了。

我放下手里的铅笔,发现父亲仍然站在门口。我拿起我的短篇小说,对他说,爸爸,我写完了,你要看看吗?父亲说,你讲给我听吧,儿子。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写得杂乱无章,以至于不得不先找到小说的开头,纸页上面写满了跳跃的段落,它们互相联系,但没有一段能够作为开头。

我气馁地把小说扔回桌子上,我没法讲给你听,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但我随即重新拿起它,对父亲说,但我不得不承认,这篇小说里有很多漏洞:首先,他并没有使用过那把水果刀,上面不应该有一个如此精确的豁口。其次,一个劫匪不会用一块印着卡通图案的头巾,那似乎是一部喜剧。顺便说一下,这块头巾的颜色非常困扰我。最后,爸爸,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意味着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抢银行,这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