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人家(2)

二、

小耿到时已经晚了一个小时。

刘菲在等他一起吃饭,厨房里冒着热气,锅里是清蒸鲈鱼,那是小耿最爱吃的。从小在水里长大的小耿,大学毕业留在城里,事业像是气吹的,眨眼间就是总经理了。村子里的人都说耿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老耿和老婆搬到县城,着实让村子里的人羡慕,直到老婆去年去世,在城里已经住了八年。

刘菲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那是小耿妻子身上所没有的,没有的还有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的厨艺。女人要拴住男人就是要拴住他的胃。老婆只会点外卖或者下馆子,这让每天忙碌的小耿感觉不到家的味道。就像老耿年轻的时候每天拴在渔船上,家就是停泊在河边的渔船,成天在七里海、蓟运河、还乡河里游荡,河里捕鱼、上岸卖鱼,每年在家里住不上几天。没日没夜地捕鱼挣钱,钱多了,可聚少离多。老耿和老婆的关系始终是很淡的。

刘菲静静地坐在餐桌的对面,欣赏眼前的这个男人狼吞虎咽。她不住地说:“慢点,没人和你抢。”男人抬头瞬间的眼神,仿佛让刘菲的心化了。他的头发浓密、一双深邃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后面。她伸出手,细腻地落在他的脸上,他顺势抓住那只纤细的手,拦在胸口,她急忙抽回来,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柔和的灯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小耿洗漱后,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刘菲靠在他的肩头想着心事。“这套房子我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抽时间给你再买辆车,免得再挤公交,那样太辛苦了。”小耿说完扭过头看向刘菲,她并没有答话,依然在想着心事。

小耿和刘菲的相识是个意外。那是秋后的一天,小耿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母亲脑出血突然走了。他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老婆,老婆竟然在三亚旅游,小耿几乎崩溃了。他记不清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和自己说起过去三亚的事情,他抓狂地翻着微信,确实找到了四天前的留言。微信好像是他和老婆唯一的联系方式了。他是在殡仪馆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父亲老耿蜷缩在车里,就像被人遗弃的流浪狗。老耿和母亲的关系不温不火,但毕竟是夫妻,突然之间的离世,让他苍老了许多,甚至是一夜白头。

农村有说法,家里老人去世会倒霉三年。就在母亲过完“三七”后,原本铁板一样牢靠的工程项目竟然流标了。苦闷的小耿找了个小酒馆,自己灌了自己三杯白酒。就在他涨红着脸,犹豫着再来不来一杯的时候,猛抬头,突然发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就在斜对面,身着米色风衣的一位年轻女子,长发浓密飘逸在腰际,纤细眉毛下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小耿看得发呆。小耿发现自己失礼了,慌乱地收回眼神,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黄瓜丝,嚼在嘴里竟比刚才要香甜了许多,嘴里不再是苦苦的味道。难道这是应了那句:“商场失意,情场得意吗”?女孩子竟然朝这边笑笑,那张笑脸迷人,带着温存。让小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起身结账的时候,老板告诉他,那个女孩把他的饭费给结了。眨眼的工夫,那个女孩飘出了饭馆。他疯了似的追出去,只遇到迎面的风,却没有了女孩的踪影。这越发地让他的内心抓狂,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晃荡。影子跌跌撞撞,白酒开始在五脏六腑里发酵,以至于他胸腔的火焰燃烧猛烈,好像能把自己烧化了。他张开大嘴,灰尘刚刚触碰到他的嘴边,一股黏稠的东西喷涌而出,瞬间在风里弥散开来,污染着空气。他蹲在地上,浑身酸软,没有了刚才的豪情万丈。

“你没有事吧?”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努力地抬起头,竟然是米色的风衣和飘到腰际的长发,那长发在风中飞舞着,像是飞舞的蝴蝶。他想站起来,心里明白,在女人面前男人要注意形象。身子却不听使唤,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你,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给我结账?”他脑子不糊涂。女孩背对着路灯,他看不清她的脸,也许那个女孩在浅浅地笑。“你和我大学同学长得一模一样,你让我有了美好的回忆。你喝酒我请客。”姑娘说话干脆。风灌到脖颈子,酒醒了一大半儿。“那可不行,让女孩子给我结账,说不过去。给你二百块钱。”小耿拿出钞票。“都啥时候了,还用纸币?”姑娘咯咯笑出声。“加微信吧,我转给你。”小耿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虽然对眼前的女孩子有好感,但毕竟是陌生人。微信转账后,小耿的酒劲儿又犯了。张着大口,忽然之间,就失忆了。

之后的日子,微信拴着两头儿,他千方百计挤时间往姑娘这边跑。他后来知道姑娘叫刘菲,在一家工程公司做市场开拓。

后来,他的心里也长出一棵树,长势迅速,开枝散叶。刘菲从来不问他婚姻的事,也从来不要求买这买那,朴素的生活里,好像看见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离了婚,虽说离婚闹得鸡飞狗跳,经历了一次人生艰难的了断,但他没有告诉老耿和刘菲。他买了房子,他们搬到了一起。这事只有姐姐知道,姐姐的意见很明确:如果合得来,还是早早把婚事办了吧。他也是这个意思,可刘菲却始终不提这事,他着急也没用。他就自己开导自己,反正都住在一起了,结婚就是形式,办不办婚事也无所谓。日子过得忙忙活活,就总也挤不出时间去看老耿。

三、

小耿出了车站,宽敞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小城的慢节奏让他感到亲近。三个小时的动车,让他感到疲倦,急急往家里赶,半年没有和老耿见面了。

老耿站在门口迎接,房门大开,他就喜欢人多,那样热闹。老耿嘴角挂着浅笑,嘴里嘀咕着:“说来就来,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小耿进门,大声问:“我姐还没有到吗?”小耿的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屋子,终于在厨房虚掩的门缝停下来。厨房的抽油烟机在轰轰地响着,一个女人在灶台前忙活着。他知道那个女人是秀莲,比老耿小十五岁。他所知道的都是姐姐告诉他的。姐姐也在小城居住,老伴没了以后,老耿曾经在姑娘家住了半个月,没多久就说看见自己的女婿心里堵得慌,成天酒气熏天,说话骂骂咧咧,便招呼都没打回了自己的小房子。

就在小耿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的时候,秀莲端着菜出现在眼前。她也看见了小耿,眼神交汇的瞬间,秀莲尴尬地笑笑,嘴里说;“是小耿吧?菜马上烧好。”说完转身又钻进了厨房。老耿挤出一点笑,尴尬地挂在消瘦的脸上。他弱弱地说:“这是秀莲,做做饭,之前也没和你提起,怕你工作忙分神。”小耿沉着脸并不言语。老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耿和秀莲的椅子紧挨着,默默地夹菜吃饭。小耿吃到了家乡菜的味道,焖茄子竟然有妈妈的味道,不觉眼睛湿润了。朦朦胧胧中,看见对面的两个人很恩爱的样子,只是女人已不再是自己的妈妈。他索性放下饭碗,走到阳台向下张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姐姐正急忙地奔来。小耿没有和进门的姐姐打招呼,一个人仍然留在阳台,望着对面的灯火。他不知道秀莲是啥时候走的,只是听见姐姐在不停地诅咒自己的老公。小耿知道自己的姐夫不争气,成天游手好闲,也曾托关系给姐夫找了库管的工作,结果年底仓库的物料与账面对不上。丢了工作就给小耿打电话,之后又换了三个工作也都没有长久。姐姐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争气,念着孩子大了,也就凑合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