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人家(3)

客厅安静下来,三个人各怀心事。姐姐在不停地发着微信,督促着白天上网课的儿子早早睡觉;小耿给刘菲发了一条微信:“宝贝,明天早晨就回去,别想我呀”;老耿心里复杂,两个孩子很久没有回来了,今天肯定是为了秀莲的事情来的。

小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终于开口了:“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对她的过去了解吗?听说,你要和她结婚,她的条件是要房子,这绝对是个骗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面对小耿的质问,老耿紧缩着心,头恨不得藏在裤裆里,一言不发。姐姐接过话茬:“亲爹呀,你别把钱打了水漂!到头来,人家卷着钱跑了,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呀!”老耿好像犯错的孩子,头低得更低了。他其实是考虑了很久的,他不是盲目的,他认为秀莲不是那种贪财的人,也不会骗他。心里说,你们哪里知道那天夜里犯病,你们谁的电话都打不通,还不是秀莲连夜把我送到医院,还不是秀莲伺候了我十多天。这些事我都没和你们说,我自己能解决的事就不麻烦你们。人呀岁数大了就是儿女的累赘。

“你们的意见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的事情你们就别操心了。要不我出去租房住,这个房子也不是我的。”老耿憋不住了。小耿涨红着脸,眼睛里喷出火舌,凑到老耿的跟前,大声道:“你这不是在街坊邻居面前砢碜我们嘛,这是要戳断我们的脊梁骨呀!”小耿之前是想将老耿接到省城居住,可前妻一百个不同意。照顾孩子就够累人的了,再照顾老的,她说啥也不同意。后来,小耿和刘菲说起老耿的养老问题,她说让小耿做主,将来住在一起也没啥不合适的。小耿感激刘菲,在他的心里,刘菲是一个善解人意、知道心疼人的好女人,他觉得刘菲和母亲一样是始终支持他的。这边说好了,老耿这边却行不通,说啥也不去省城。强调的理由是,自己在水里泡了半辈子,到县城来住,就已经让他这只鱼鹰子有了离开水的不适应,他一直想回七里海的老家。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

“我回去了,这事再说吧。我再不走晚班的车都赶不上了。”房门裂开一条大口子,姐姐走了。

小耿只好进了房间,不急着开灯,窗外昏黄的光线洒进房间,就像乱糟糟的心绪,不明朗。他靠在床头,打开微信,看着刘菲的头像。他了解老耿,这么一闹腾,他是不会再有啥想法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要尽快给刘菲一个交代,抽空操持着先把结婚证领了。想着心事,小耿慢慢打起了瞌睡。

此时阳台上的老耿呆呆望着远方,好像远方的蓟运河水在等着他。

四、

日子过得不活泛儿,精神容易恍惚。老耿消瘦了许多,刀削的脸上挂着一层皮,没有一丝的光泽。压在心里的担子卸不下来,喘不过气来,成天病恹恹的。他和秀莲的事算是搁浅了。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可如今知父莫若子了。老耿嘴上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老耿掉链子了。孩子们不了解秀莲,说的不一定有道理,可关键是自己的后半辈子攥在两个孩子的手里,一旦闹僵了,可就没有退身步了。可老耿还不甘心,心里怪怪的。另外,秀莲大儿子毕业了想托小耿帮忙在省城找个工作。他打电话给小耿,没承想,小耿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语气分明是训斥自己的儿女一样。这让老耿心寒,小时候孝顺的孩子咋变成了这样呢?还有一件事,姑娘在电话里告诉他小耿谈了女朋友。老耿本应当高兴,可听说小耿在没离婚之前两人就同居在一起了,这不是缺德的事吗?虽说后来和前妻离婚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直瞒着他,新女朋友竟然比小耿小十五岁,还给买了房、买了车。老耿搞不明白,这个女孩咋就这么勾魂呢?事情想多了就心烦。秀莲每天做饭、洗衣、收拾屋子,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老耿心里才活泛儿些。

腊月二十八,秀莲忙着置办年货。老耿却坐立不安,两个孩子一个电话也没有,要是往年早早地就来送过年的东西了。老耿心里就瞎猜测,姑娘和女婿吵架了?小耿别出了啥事?孩子永远是老人心里的风筝,既期盼着能飞得更远,又怕脱了绳索,飞跑了,出点啥闪失。憋不住的老耿打了一通电话。小耿说,和未婚妻春节去三亚过年;姑娘说,和老公去东北老家过年,顺便看看,能否在东北干点啥“事业”——说白了过年都不回来,这意味着自己将一个人过春节了。老耿将自己陷在沙发里,茫然不知所从。他心里清楚,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和生活轨迹,他的轨迹好像很难与孩子们的轨迹再有交集,就像两条平行线,方向是一致的,终归终点有所不同了。

秀莲悟性高。早已经把年夜饭的饭菜筹备好,她答应老耿,和两个儿子一起陪老耿过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年就是过热闹,老人平时喜欢安静,但这张灯结彩的日子就怕寂寞,就怕没人陪伴。秀莲懂这些。这个年过得也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