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2)

车子拐进一片更荒芜的戈壁,连偶尔刷过眼帘的草们也跑得没影,再走,漫漫黄沙漫过来,沙山波浪般起起伏伏,天地一片枯黄,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色,莫要说飞鸟虫兽,就是人走进去,也必会被那层层枯黄的波浪吞没。

“看见磕头机了吗?这一片是油田。”老陈突然向前方歪歪头。卫淇和孔杰顺着他的目光望着远处,沙山群中,真有高高竖起的形似磕头的采油机,随着车子移动,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沙漠上竖起这样一架采油机。它们勾头伛背的模样,恍惚有几分像人,像在干枯沙漠中钻井汲水的人。孔杰掏出手机拍照。

“这不算什么,石头山挖挖还有宝呢。”老陈补充道,伸手向外划拉一大圈。

卫淇将脸贴靠玻璃,双眼定定的,心里仍想着搬家的事。她坚决反对。宿舍条件差,那么多人都能住,为何女儿不行?再说,女儿学校距离她工作的地方太远了,如果搬家,就不得不辞工。才半年,她总算掌握了点窍门,摸清了那些文件的编写套路,要是辞工,介绍人也会怪她吧,写了十几年小文章,好不容易有个欣赏她的人,人家托关系把你塞进来,板凳刚坐热就跑!

3、

到达草原是第四天的事,地方大,从沙漠到草原得跑整整一天,夜里十二点方抵达下榻的宾馆。

拿到房卡,孔杰叫住老陈,“明天要不要早点出发?”扭身盯着卫淇,卫淇点点头,接过话,“那定好时间吧,本来早该定好的。”

前两天因为没定时间,她基本没睡好,没把一件事落到实处,像睡到撒满石子的棉垫上,不时被怕起晚的念头轧醒,起来上了三次厕所,殃及孔杰也没睡好。

老陈笑眯眯的。卫淇说,“九点吧。”孔杰瞟瞟她,眼里装满怀疑,卫淇起床向来拖拉。“那,九点半。”她抿抿嘴。

老陈依然笑眯眯的,“行,都行。”欲转身,卫淇又喊住他,“还是十点吧,我看这儿有时差呢。”

“到底几点几分?”孔杰这个理科生爱追究较真。卫淇被他这一反问,一时结舌,两只眼干干地眨巴着。老陈笑道,慢悠悠地:“你们看吧,到时出发前几分钟给我电话或者发消息,怎么都行。”

卫淇竟然松了口气。

草原看上去跟网上找的图片相差不大,跟卫淇想象中的样子也挺像,来之前,她早已看过和新疆有关的几本历史书,还有这儿的地形地貌,前两天走过的地方,都跟她了解的差不多。

一望无垠的展展原地上,弯弯曲曲的河流宛若银色腰带缠绕到天边,没到脚踝的浅草丛中,开着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细花,风吹得它们成片成片摇摆,婆娑成彩色花毯。滚圆的羊将头埋入花毯,啃食细矮的草也嗅闻微弱的花香;马像是来看管这成群成群的羊,远远站到它们身后,甩动尾巴傍水挺立,累了,低头饮一口脚下清汪汪的河水;至于牛,它们仿若世外之人,没入草丛花海,只管闭眼反刍。

卫淇和孔杰边拍边玩走了一程又一程,回头,才发现已经走了将近十里。太阳都被他们走蔫了,太阳一蔫,风便充气般往壮里长,转眼间,草原上寒露滋生,冷风四面奔袭,吹得人像没穿裤子。

天瞬间也黑下来。那些牛羊却仍在原处,若无其事地啃草反刍。老陈开车带着他们又走了很久,仍是草原,这么大一片,宛若城市,却茫茫只长草,低矮的灌木都无法生长,除了虫子,也只有这些牛羊视它们为宝。像是有了草,老天就自然造出了牛羊,不让草白长。

晚间他们找了户牧家乐,与另外两桌合着挑了只肥嫩的羊。头戴小帽的牧民把羊牵到户外烤架前,几个同样戴小帽的男女围过去,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对着跪地的羊念念有词。

“他们在做巴塔,宰畜生前都会做。”老陈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加入他们,也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卫淇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听出他们念的祷词,那羊,似乎听懂得般安静地听,水晶晶的大眼充满悲伤。她拍了两张照,回来依旧坐下喝茶。茶已经凉了,她招呼给客人拿餐具的女孩换开水,女孩不单拿来开水还端来两碟小食,卫淇和孔杰不停说“谢谢”,特别是卫淇,客气惯了,女孩每做一个动作,她就道声谢,像自动回应女孩。女孩始终半低头,不发一言。

4、

早上卫淇睡了个好觉,刷牙时,却被牙刷捅得干呕,临出门,干呕再次发作,定是饿了。漱净口下楼,不等老陈孔杰将行李放进车,撒腿四面搜寻餐厅。

又差不多一天在路上。老陈说,“我们这地方冷清,风景主要在路上。”一辆四人座SUV,不得不聊些闲天,卫淇便问他以前都做过什么。

“多着呢,工人、货车司机、保安……啥都干过。”普通话口音极重,有股烤羊肉味。老陈总在笑,目光与卫淇孔杰碰上,会微微低头。

卫淇愣了愣,难怪你车开得这么好。又问他下个地方去哪儿,老陈报出地名,卫淇呆呆的,老陈就念了一句唐诗,卫淇听懂了,接了另两句,老陈笑笑:“那是祁连山吧,在甘肃呢。”孔杰就跟着他笑,顺势说起十年前携一家人去祁连山玩的事。卫淇撇撇嘴,歪头看向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