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2)

李小丹记得母亲曾经跟她讲过命的问题。母亲讲:“命呐,有好有歹,有苦有甜,选哪一个,其实都是自找的。自己的命,自己消受,谁说也无济于事。” 李小丹想自己认识方波兴许就是她的命。遥想当初,方波在李小丹眼里,先是一座山,她自己是绛珠草,山那么高大,草那么柔媚;后来,方波成了一阵风,她便成了杨柳枝,风摆弱柳,轻盈婀娜。李小丹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地臣服在方波的山脚下,沉醉在风起云涌般的“命运交响曲”中,以至于,到了后来,不知哪里挑起了一点火星,风势失去定法,仿佛群魔乱舞,燃烧起整片山林,发出阵阵爆裂之声,唯独李小丹身处其中,浑然不觉。

得知李小丹和方波谈恋爱时,母亲曾眼含热泪,强忍不甘,声声泣血地警告她:“你,到时候,别事到临头,让人说你瞎了眼!”

李小丹若是瞎了眼,那可太令人遗憾了。李小丹算不上美人,却长了一双含情裹意的美人眼,瞧人时,似窝着一汪水,不小心对上了,会让人忍不住再盯一两下,也许能瞧出个啥究竟来。从小到大,所有见过李小丹的人都说她的眼睛好看,真好看,可再好看,也不过用来看东西,当然,还要认路,不单认路,很多时候还要识人。李小丹无比清楚自己的好处所在。认识方波后,被他提说过好几回,自己被李小丹的眼睛勾了魂了,一脚踩进泥潭,彻底拔不出来。李小丹不悦被比作泥潭,可情动之后,坦诚相见之际,被方波如获至宝地死盯着,上下打量,左瞧右看,眼神里的热望和欲念,简直令李小丹恍惚。

李小丹的命,让母亲认准了,“就是个睁眼瞎的命”。瞎命,也是李小丹自己选的,甚至还拼上了要死要活的架势。李小丹那会的心劲儿大得哟,赛过了八头牛,谁出面,都说不下来,谁的话,也撼动不了李小丹的意。简直油盐不进!天皇老子的意思都不管了,何况亲娘老子。李小丹对着母亲摆出“就是火坑也往里跳”的架势,家里的水果刀是李小丹唯一的“同谋”,好几次李小丹把刀横摆到脖梁,让父亲的血压激荡得如沸腾的茶水,一再翻滚。母亲恨不得把李小丹的脑浆搁进油锅,可脑浆比鹅卵石还硬,炸翻天,也熟不了。李小丹要去给人当“后妈”——亲亲生的,在身上背了九个半月的肉,掉落下来又养了四十年的女儿,要当人的二婚老婆,要去做“后妈”!天下哪个父母愿意看女儿走这条路呐!真是恨铁不成钢。合该李小丹是当“后妈”的命,合该李小丹命中必有此劫。李小丹不知道,当初她眼里冒着的炽烈的爱情之光,映在母亲眼中,像刀劈斧削;曾经她为爱奉献一切的架势,如万只狼爪刨着母亲的心,鲜血如注。

父母亲抱着李小丹会回心少女苏妤大学刚毕业,便投奔了在北方工作多年的表姐。

表姐一家四口,两夫妻加两孩子。男孩是老大,九岁;女孩是老二,两岁。表姐夫在镇政府上班,不知是哪个部门的主任。表姐以前在一家企业做会计,生了二胎后孩子没人照顾便辞了职在家专门带孩子。

表姐家是两居室的房。苏妤还没来的时候,男孩本来一个人睡一个房间,苏妤来了之后,表姐便在自己房间加了个小床让小男孩进去睡了,苏妤觉得不好意思,向表姐提出自己睡客厅沙发就好了,表姐说,没关系,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客气的,客厅里每天人来人往,你不好睡。

表姐夫托人给苏妤找了份房地产的工作,时间自由。中介不包吃住,苏妤只能吃住在表姐家。承蒙表姐表姐夫的照顾,苏妤的生活安定下来。作为回报,她也尽可能地帮助表姐表姐夫承担一些家庭琐事。比如给孩子辅导作业、帮忙带二宝、扫地洗碗等之类的家务活。她什么都抢着做,在家基本上没闲着。表姐笑话她说:“你这是来我们家干免费保姆的活了。”她笑着说:“哪里,我每天都麻烦着你们呢。”表姐也笑了笑说:“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在我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两姐妹就不要客气了。”

她们这表亲的一辈里,表姐是最大的,她是最小的,她们中间的年龄,相隔了十岁。表姐夫又比表姐大了十岁,算算这年龄差距,表姐夫比她大了二十岁,隔了一整代人了。但辈分摆在那里,她还得管表姐夫叫哥。

表姐虽然善良,但性子急躁,孩子没考好,她把孩子按在沙发上拿衣架一顿猛抽,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老二哭闹,她也是骂骂咧咧。家里成堆的家务每天都没个头绪,怎么忙也忙不完,表姐每天不停地在家里发脾气,摔摔打打,家里的碗都不知被她砸烂了多少个。表姐夫也不敢乱说话,表姐稍不如意就骂表姐夫,表姐夫在单位虽然有个小职务,人前人后被人尊称汪主任,但在家里其实地位低下,动不动就挨表姐的骂,被表姐训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有时看着四十多岁的表姐夫像个孩子一样被表姐骂得手足无措,苏妤很同情表姐夫,但她又不便说什么,只是在表姐发脾气的时候悄悄带两个孩子到她房间逗他们玩。

因了表姐的火药桶性格,家里每天都不太平。表姐嫌表姐夫给孩子冲奶粉的水烫了,骂他笨手笨脚;表姐说洗衣机的衣服洗好了,骂表姐夫是个懒虫也不去晾衣服。表姐夫文绉绉地解释说他在回单位同事的一条微信没听到洗衣机的提示音而已。表姐武断地说:“少跟我来那一套,我看你就是想玩手机。你再玩手机,可别怪我把你的手机砸了。”

表姐对表姐夫说话就几乎没好言语过。表姐的声音大,刺耳,骂起人来整栋楼都恨不得听得到。表姐夫性格好,从不发脾气,每天洗碗扫地之类的活基本上都是苏妤与他平摊。比起自己的爸爸来,苏妤觉得表姐夫才真正是个顾家的男人,比她爸爸好太多了。在她家,家务活几乎全是她妈一手包办,她爸从来不干这些活,说这些活天生就是女人干的。表姐夫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表姐却还不满意,苏妤觉得表姐的要求太高了。

家里几乎每天都有快递,有时苏妤帮忙拆开,几乎全是表姐买的新衣服。他们房间的那个大衣柜里,几乎挂的全是表姐的衣服。有次苏妤对表姐说:“姐,你的衣服多得都可以开展销会了。”表姐不屑地说:“我们做女人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人活在世上就那么几天,自己不逗自己开心谁逗自己开心?你以后结婚了一定要掌管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的,不能让他们手上有钱,你要狠一点掌控男人知道吧?”

表姐给苏妤上了一课,可她并没有觉得表姐夫有什么不好的,倒是表姐似乎有点言过其实了。

表姐夫把钱都上交给了表姐。他自己不买衣服,表姐也不给他买,所以穿来穿去就是那几件衣服。夏天的时候,他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的里面居然还套着一件老人式的白棉背心,还破了一个洞。苏妤简直惊呆了,这种衣服,她只见到父亲在夏天穿过。没想到在政府部门任领导职位的表姐夫竟然也穿这个。更有一次,她在晾衣服的时候,发现表姐夫的袜子脚趾头也破了洞。

苏妤在心里为表姐夫鸣不平,她同情表姐夫的遭遇,觉得表姐夫遇到表姐真是遇人不淑。她想,以后她嫁人,要是嫁给像表姐夫这样的人那她真是要烧高香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自从开始同情表姐夫后,苏妤对表姐夫的好感就增加了。只要有可能让表姐夫挨骂的事情她都抢着做了。以前,表姐夫收了他们的衣服就直接堆在床上,导致表姐的一通臭骂,说他智商低,衣服堆在床上人睡哪儿,难道躺衣服堆里。现在,只要衣服干了,苏妤就赶紧把他们的衣服收进来叠好分门别类放到衣柜里。表姐说:“苏妤你真是贤惠,以后谁能娶到你可真是好福气。”苏妤说:“哪有,姐你可真是抬举我了。”表姐夫也说:“你俩虽是姐妹,性格差别也太大了。”表姐立马对表姐夫吼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吧,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表姐夫就立马闭嘴不说了,搞得苏妤很是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