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脚镇的雨(3)

我从睡梦中惊醒。天花板的轮廓逐渐清晰,后背凉津津的感觉微微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斜躺在床上,眯缝着眼,脑中还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刘工的身影在我眼前若隐若现,片刻之后淹没于刺眼的白光中。怅然若失之感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闭目凝神,纹丝不动,等黏稠的意识彻底恢复清醒后才睁开双眼,心头仍旧空落落的。天色尚早,在这个雨天,时间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拉长了。为了驱散这种凄切的情绪,我试图转移注意力,抓起手机,翻身趴在床上,打算找一部契合雨天氛围的电影。网站里花哨的电影海报看得我眼花缭乱,翻了十来页也不知要点开哪部。我感到有些困倦,兴致也消退了许多,便随手打开了克林特执导的《父辈的旗帜》。显然这部影片不是理想的“雨天电影”,除非外面下的是枪林弹雨。

度过了漫长的一日后,第二天我和师弟们都不想再独自待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了。我们在微信群里讨论找些娱乐活动来消磨时间,最后打麻将这一提议以三比一的票数被采纳。赵炜说他不会,和他同一届的师弟陈成保证让他五分钟之内驾轻就熟。于是我们瞒着导师开了一间有麻将桌的钟点房,围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给赵炜讲解麻将的规则和技巧。半小时过去了,他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面前铺满了凑好的麻将对子和顺子。

“要不去叫刘工来打吧。”陈成冒出个绝妙的想法。

“她会打吗?”研一的胡俊豪反问道。

“湖南女孩,大概率会。”

“你们知道她住哪个房间吗?”我一句话把他们难住了。

我们又在赵炜身上花了些时间,并试着打了一局,效果还算不错。当然,这里的效果不错指的是我们三人可以各打各的,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只要他正常摸牌和出牌就足够了。

晚饭前退了钟点房,和导师下楼吃饭。纤弱轻盈的雨丝似有若无地飘游在天地间,雨已经式微。空气格外清冽,雨雾扑面,脸颊凉丝丝的,仿佛贴了一张薄薄的补水面膜。藏青色的夜空澄澈如洗,点缀其中的几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如同镶嵌在蓝丝绒布上的碎钻。“明天,天终于要晴了。”导师望着天空说。我的心阴了下来。一整天没见到刘工,让我觉得虚掷了大好光阴。哪怕仅看她一眼,今日便可被赋予深远的意义,成为灰白的回忆流沙中明亮的金石。世上有一些女孩,是能够凌驾于岁月之上的。

我们走进街边一家环境简陋的家常菜小饭馆。胡俊豪说,在他们四川,这样的餐馆被称为“苍蝇馆子”。如他所料,这家店饭菜分量足,味道也很地道,老板还热情地送了我们一份溏心南瓜饼。吃饭时,我随口提起工人们,说今天都没见他们出门。导师说他们今晚去了镇上的分厂,在那儿和同事聚餐。我有点羡慕刘工身边的同事们。

走出饭店,雨完全停了,我们绕着小镇逛了一圈,在超市买了些水和零食。回到宾馆,导师叮嘱我们今晚早点休息,明早七点就要出发去试验场地。但早睡对于我们来说就像让工人们戒烟戒酒一样难。下午的那场麻将似乎勾起了我们的“赌瘾”,等导师关上房门,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进了陈成的房间,拿出扑克牌打斗地主,四人轮流转,谁输谁下。玩到十点多,买的零食吃得差不多了,胡俊豪说再打两把出去吃烧烤。虽然我们三人都不饿,但谁又能拒绝一顿烧烤呢?

这天的最后时刻,我们意外地在宾馆门前遇见了刘工,本该以句号结束的一天,倏忽间被画上了大大的感叹号。她左手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右手将手机举至耳边,脸庞如春风拂过,泛起动人的微笑。街灯昏黄的光线穿过湿润的空气,以某个特定的角度投射在她身上,若是克拉姆斯柯依在场,必将会诞生又一幅举世闻名的画作,并以精美考究的无酸背板装裱,挂在世界各国博物馆的防紫外线玻璃橱窗中巡回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