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村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开始,当它从南方跨海而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漂浮而至时,人们以为是一场龙卷风。毋庸置疑,它那黑暗而尘土飞扬的外观的确与龙卷风相似。然而,当村民们惊恐地躲藏起来后,他们渐渐意识到那不是一个巨大的风暴漩涡,而是一座古老工业世界的庞大建筑。
这巨大的塔楼看起来阴森幽暗,近乎黑曜石雕刻成的巨柱。金属管道纵横交错,如一条条血管,环绕其周围。它悬浮于沙滩之上,弥漫着古怪的静谧,在它下方,仿佛一粒沙子都未被扰动分毫。在黑色柱子的顶端安置着一座巨大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指向一个没有数字的刻度盘,透过钟面能看到里面的金属齿轮在往复旋转。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舞动,随着海浪,传来时光遥远的回声。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数百人居住在沿海的屋舍中,大多是当地的渔民,偶尔会有一些喜欢探索未知之地的旅行者来此逗留。村里的房子多被涂成白色或其他明亮的颜色,其中以蓝色最受青睐。有些房屋由柱子支撑,清澈的海浪便由其下奔流而过;还有一些则是用白色混凝土和石头筑成的堡垒。海岛的南岸尚未开发,只有几条蜿蜒狭窄的沙路通往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赞叹大海的浩瀚无垠。
村民并不知晓钟楼来自何方,它仿佛从遥远的沙漠飞越大洋而来。不过,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认为大海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世界。事实上,上个时代那些勇敢的水手和探险家远赴南方之后,就再也没有返航。
那是个生机勃勃的清晨。钟楼出现时,卡卡正忙着在一所曾被水淹没的房子旁栽花种草。有传言说这所房子的主人坐在椅子上融化了,然后整栋房子都被水淹没。她听到村长向她走来。卡卡并不特别喜欢村长,但还是本能地认为他内心是善良的。这位蓄着络腮胡的老者告诉她,她必须跟他去个地方。
卡卡的黑发在咸咸的海风中飞舞,轻抚着她洁白的衣裳。她站在温暖的沙滩上,注视着岸边那个庞然大物。它悬浮在海滩之上,在晨光中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犹如日晷一般。她不禁琢磨着,或许它不仅仅是一座钟楼,还是度量时间的神器。它更像是一方巨石,一个天外来客,不知何故漫游到这个偏远的海岛。人类不可能用纸、木头、沙子或石块建造出这样的东西。尽管它异常沉重,却轻松地漂浮着,没有任何支撑,就像一座无需地基的塔楼。
她暗自纳闷,为何村长要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来欣赏这座钟楼。
村长听到医生在办公室外的喧哗声时,感到既恼怒又困惑。他已经够烦恼的了,因为就在这个月初,有个人在自己的房子里融化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排水,房子还是被淹没了,就像一个巨大的鱼缸。水不仅毁了房子周围的鲜花,也令他心情极坏。村长将目光从手中的《奥德赛》上移开,低声咕哝着咒骂。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医生气喘吁吁地向他报告着黑色钟楼的情况,目光却凝视着窗外。蓝色的大海在晨光中闪烁;然而,在沙滩上却有一条巨大的阴影。村长不禁皱起了眉头。
医生将他从办公室里拽了出来,走进咸湿的海风中。在那片金色的沙滩上,巍然耸立着钟楼的庞大身躯。这座深色的巨塔高得仿佛能刺破蓝天。巨大的钟面覆盖了它的顶端,像一扇窗户,透出它内部运转的金属齿轮。黑曜石和黑铁冷冷地反射着光芒。村长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医生还叫来了另一位专家——一位退休的语言学教授。他们三个走到钟楼旁,惊叹于它的宏伟,它的底座足以覆盖村庄的整整一个街区。但他们不敢走进悬浮底座下的暗影中。三人默默地站立着,一圈村民从离塔更远的地方围了过来。
语言学家率先朝着阴影走去。他一踏入黑暗之中,一块铁板便从塔底滑落下来。沉闷的撞击声中,白色的沙子溅到了语言学家的脸上。他走向那块铁板。铁板上刻着文字。语言学家仔细研究着蚀刻的字迹,不是希腊文,不是梵文,也不是甲骨文,是某种他不能理解的字母形图案。但他是个语言学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塔上的铁板写了句话,”语言学家嘟哝着,转身走向村长和医生那边,“中午之前,带一个年轻人来这里。”
村长照办了。他查阅了村里所有年轻人的名单,将他们的名字写在纸片上。然后,他将这些纸片倒进一个巨大的木碗中,并叫来了医生。村长喝了一口水,随手将杯子放在《奥德赛》上,书皮上留下了一个圆形水印。医生随手拿起另一本书,使劲儿扇着。炙烈的阳光下,空气变得越来越燥热。时间紧迫。医生将手探入木碗,指尖在白色的纸条间摸索。最终他抽出了一张,递给了村长。村长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卡卡被带到钟楼的底部。语言学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而她则直视着他那幽深的眼眸。她那大海般澄澈的眼睛像波浪一样闪烁。一些村民聚集过来,好奇地观望着这天降的异象。村长示意她走进阴影中。她以优雅的姿态向前走去,白色的衣裳像信天翁的翅膀一样展开。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随着一声悄然的裂响,钟楼的基座开启了。金属齿轮嘎嘎作响,一道螺旋形的黑色金属楼梯缓缓降下,触地时发出闷响。而钟楼依旧悬浮在距卡卡几米远的沙滩上。她抬头望过去,然后又看向语言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