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语言学家平静地问道,眼神空洞。
卡卡回答了他。语言学家凝视着那道楼梯,它通向塔内的一个黑暗洞口。语言学家不喜欢神秘事物。
“很好。卡卡,请上楼梯。”
她踏上了金属楼梯,缓缓地沿着黑暗的螺旋上升,越来越靠近悬浮在她头顶之上的异域飞行物。村民们围成一圈,静静观望着。她向下看去,语言学家、村长和医生都仰头望着她,目光在空中交会。她再次感觉到有风拂过。不一会儿,她渐渐没入黑暗之中,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楼梯发出微弱的嘎吱声,缓缓移入塔内。底部除了那条在夕阳余晖中不断拉长的巨大阴影,其他的一切都了无痕迹。
隔天一早,黑色的钟楼消失了。它在村长的眼中缓缓而平静地向无尽的海洋深处飘去,随着波涛的回声上下起伏。那黑色的柱子越来越小,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语言学家正在读村长的《奥德赛》,看到书皮上那个圆形的水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医生则躲在村子的某个地方。村长躺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现在,他只需另找人在那座被水淹没的房子周围重新种上花草就好了。
与往昔和解
“你来晚了,”幽灵看着我,双臂交叉在胸前。
“抱歉。”
幽灵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他的半边脸覆着白绷带,另一半几乎被黑发遮住。淡黄色的眼睛黯淡地闪烁,脸上的缝线和疤痕格外显眼。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
“我花了不少时间准备这个。”我带着歉意说道,递给他一束野花,他高兴地接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喜欢水仙花?”他苍白的手指轻抚花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喜悦。
我们面对面,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下。墓地静悄悄的。神庙的钟声在风中平静响起。乌鸦停在树上,不敢打破这沉默。他从墓碑上站起来,将手中的花种在坟墓周围。那些水仙花依然盛开,生机勃勃。
“我想我的身体已经完全腐烂了,所有的血肉都已融入土壤,变成了滋养新生命的养料。让我最喜欢的花从我的肉体中生长出来,这很浪漫,不是吗?”他喃喃自语,继续在自己的坟墓上种花。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四处走动。“我希望明年春天到来之时,它们可以重新绽放。冬天真是让人受不了。”
几年前,他从墓地附近的悬崖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拒绝去天堂、地狱,或者任何我们构建的宗教所说的来世。他选择在这个世界徘徊,没有安息,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只为了我。我当时并不理解他的做法,自责我让他在痛苦中挣扎,但在某个午后,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墓地坐落在神庙后面的一个小山丘上。不同形状和大小的墓碑点缀着这片土地。这张长椅就在一座陡峭的悬崖上,也就是他跳下去的地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山丘的另一侧,在我们的后背是一个小镇。讽刺的是,你可能会发现这里比小镇的任何地方都要有生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住在镇里,而是选择与幽灵一起住在墓地附近的一个小木屋里。我们经常坐在这里,彼此相伴。
那是一个多云的下午。我坐在墓地的木椅上,他在我身旁,头靠着我的肩。偶尔,厚厚的灰云中会露出一小块蓝天。我在读着什么,似乎是卡缪的作品,而他则凝视着变幻的天空。他的睫毛在柔和的清风中微微颤动,目光闪烁。我们已经在那里坐了好几个小时,都开始感到困倦。
忽然,蓝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些什么。起初只是一个小黑点,然后越来越大,渐渐显出轮廓,那是一方巨大的柱子,悬浮在海面之上。这个庞然大物,至少有三十米高,通体黑漆漆的。幽灵吃惊地捂住了嘴,不经意间,我看到他指缝间露出了尖利、几乎像鲨鱼一样的牙齿。那个神秘的物体越来越靠近我们,我终于看清楚它是什么——一座钟楼,透过表盘可以看到里面的金属齿轮。它最终停在了悬崖脚下,静静地立于汹涌的波涛之上。悬崖的高度差使得钟楼顶端的大钟与我们的长椅平齐。这座钟有一座小房子那么大。幽灵注视着钟楼,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来,微微地颤抖着。我将他拥入怀中。他扭头看向我,黄色的眸子里满是困惑和迷茫。
“那是什么?”幽灵喘息着说道,“你看到了吗?还是我的幻觉?”
我向他保证我也看到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巴别塔?”他惊呼着从长椅上站起来。我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钟楼。
大钟由精致的金属零件构成。有些弯曲成螺旋,有些绽放如花朵,有些形似兽头,有些锻造成人形,复杂而奢华。秒针的长度超过了小镇神庙的高度。每次它移动时,都能听到远处时光之心发出的回声。
“看,大钟里有人!”幽灵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
在巨大的指针之间,躺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孩。她有着卷曲的黑发和蜜糖色的皮肤,一望而知她曾生活在海边。
“嗯。我看到她了。她可能来自海边的某个地方吧,我猜。你觉得呢?”我轻声回答,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她。
“可能吧。”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我们应该叫醒她吗?还是——”
女孩从弯曲的金属表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黑发温柔地掠过她的脸庞。她似乎花了些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幽灵站在我身边,一只手攥着我的袖子,另一只手紧张地伸进嘴里,牙齿啃咬着指甲。我轻轻拥抱着他,让他平静下来。